今日一早吃饭时,叶孤叶就觉得心里像是担着什么东西,总是慌得很。她让秋黛将卧房的窗户开一些,又因为天气阴沉沉的,屋外风刮得紧,只好作罢。待到吃午饭时,这种感觉还是没有消除,反而越来越难受,让叶孤叶坐立不安。
宫中来的教导嬷嬷已经与叶孤叶见过面,两方谈了谈,安排好上课的时间。因为心情原因,今日第一次上课,叶孤叶就感觉力不从心。教导嬷嬷说了几次的动作,她要不是做错,就是忘做。好在那两位教导嬷嬷一直和颜悦色地纠正,不然叶孤叶大概会被她们骂得很惨,心情也就越不好。
到了午饭时间,两位嬷嬷退下去吃饭。叶孤叶却越来越难受,她想看看书以转移自己的心情,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一本书看来看去,连大致的意思都没看懂,好不容易挨到吃饭,这才整理了一下衣服去饭厅吃饭。
等叶孤叶到了,一家子人都在位子上聊天。大伯与父亲最近几日公务繁忙,塞北的军情越来越急,他们二人现在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衙门里办公,连午饭都没时间回来吃。最近天气也有几分冷,叶国公年纪大了,从自己的卧房走到饭厅又要经受寒冷,于是干脆就在卧房吃饭,只有晚饭时才会到饭厅吃。
就这样,饭桌上的人越来越少,大多数都是女眷。有时候叶孤叶吃着饭,突然就想到以前一家人坐在桌子上和和气气吃饭的场景,而现在,一切都回不去了。在这种时候,她最想念地就是五哥叶惊阑。他现在一个人在书院,不知道会不会想念家。而自己那次对他的伤害,对他来说,大概是一种很大的打击吧。
五哥那样信任她,以为她会了解自己的想法。可没想到原来自己与其他人一样,在没有了解他真正想法的前提下,就粗暴地拒绝了他,让他感觉自己唯一的希望遭到了破灭。叶孤叶觉得自己如此活该,她希望别人了解自己,可是自己一开始也没有想过了解别人。
热腾腾的饭菜很快端了上来。圆形的饭桌中央,上菜的仆人架起了一个小型的锅炉,里面翻滚着羊汤,汤内加有枸杞、羊肉、青菜与珍贵的雪莲。这道现煮羊汤,是叶府的厨子为了冬日大家保暖与补身而创的菜,味道十分鲜美,家中的人都很喜欢吃。
待菜上齐,大家刚要动筷子,管家从外间进来,将一封书信交到三叔手上。叶孤叶瞟了一眼,是书院那边写来的。她很好奇,书院那边写了什么,难道是与自己有关?
三叔将信拆开,信才读了一下脸色便铁青,最后竟气得将信扔在桌上。
“这个逆子!”三叔脸色涨红,拍着桌子说。
“发生什么事了,你气成这样。”坐于一旁的三婶将信拿起来,她看了两眼,脸色一变。
“怎么了,三妹?”叶孤叶的母亲看见她这样,将信拿过来。叶孤叶将头凑过来,就看见信上写着:“其子叶惊阑至今尚未返回书院,特此告知,望收信早日回复,以令书院诸位先生安心。”
叶孤叶大惊!她想起那日叶惊阑对她说的那些话,原来这些话都是有意义的,原来他竟是求得自己的同意,与临行前的告别。
“这个孩子会去哪呢?他从小到大,出门在外,都有人服侍,现在去了哪里?不知道过得好不好。”三婶快要哭了出来,叶母扶住她,安慰道:“妹妹,别担心,惊阑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出门在外也不怕的。”
“会不会上次他去书院觉得无聊,但是又不敢说,上次回来拿衣服就跑到朋友家里了?”大婶婶问。
三婶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然后说:“上次他回来就对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什么娘亲要好好照顾自己,什么儿子在外不能为娘亲分忧,是儿子不孝之类的。’他肯定是想好了才走的。”
“这个逆子肯定是不想继续学业,才会跑得不见踪影,真是逆子,逆子。”三叔越说越气,最后竟猛咳了起来。
“那要不要告诉国公,他老人家对所有的孙子都很关心,这要是被知道了,肯定要很心急的。”叶母问三叔,三叔听完摆摆手,然后说:“还是别告诉爹了。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要是知道这个逆子的事了,肯定会气死的。”
“三叔。”叶孤叶突然喊了一句,所有人看着她,不知她要说什么。
叶孤叶的表情看着十分纠结。她感觉叶惊阑最后告诉他这件事,肯定是不希望自己的计划落空的,可是现在自己不说,岂不是让这一家子的人都不高兴。
“叶儿,你是知道什么吗?”三婶着急地问。
“我,五哥走之前对我说了一些话,我刚才想了想,也许和他离家出走有关。”叶孤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什么话?”
“五哥说了塞北的战事,我想,他大概是去塞北参军了。”叶孤叶说完大家一阵沉默,她十分愧疚,也许当时自己没有那么意气,可能叶惊阑就会听自己的意见,也不会这样了。
“这个孩子啊!”三婶终于哭了出来,三叔面如死灰,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听到消息这个消息后,叶孤叶一个下午都待在卧房。她让秋黛去告诉那两位教导嬷嬷,推说自己身子不舒服,今日就不想上课了。
她终于知道自己那种不好的感受到底来自哪里,她很想知道叶惊阑走时是怎样的心情。早知道是这样,当时她就应该和他好好道别。他们俩总是这样,在一起时总是打闹与调侃对方,而真到了这种该抉择人生的时候,又固执己见。
叶孤叶在卧房躺了许久,她很担心叶惊阑在塞北的情况。以前的他,从来没有去过这么远的地方,一路上狂风与沙尘,他要忍饥挨饿,会不会在半路上就死了?会不会在路上遭遇什么歹人?
叶孤叶的心提了起来,她必须做些什么来缓解自己内心的恐惧感,也许找一个与塞北有关的人,说不定可以找到叶惊阑。叶孤叶的脑子里闪过一个人,他一定会帮她,也最有可能找到叶惊阑。
当叶惊阑离幽州还有一千里的时候,他这么些日子因奔波而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这一路上,他吃的不好,睡得也不好,每日脚痛得厉害。手上都是水泡,只能晚间在驿站休息时才能就着油灯挑破那些水泡。他的手也因此越来越糙,与上路之前完全不同,那是他看着就像一个富家少爷。现在,说他种过几年田,估计也有人信。
就在叶府一家为他离家出走去塞北参军的事闹得鸡飞狗跳时,叶惊阑正就着酱汁吃一个黑黑的馒头。平日里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叶惊阑,怎么也想不到有生之年会觉得吃馒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这一路上,越接近幽州,偶尔总会在路上看到一些因为战乱而举家逃往南方的难民。那些人每个脸上都是因为战乱而漂泊的悲苦,叶孤叶看着他们,总有几分同情,而这也让他更担心塞北的军情。
他十分希望自己能快一点到塞北,只是就算他的身体受得了,马匹也未必受得了。而他们也算是行进的较快的了,才过了短短五天,便行进到此处。与那位送信的士兵聊天多了,叶惊阑也渐渐知道他送的是什么信。
这是一封给幽州道刺史陈希,左都护左轮的密函,具体的内容叶孤叶不知,也不能知。他只知道陛下对塞北的军情十分不满,大约对白先将军的背叛感到十分难受。叶惊阑心中不信,他发誓如果参了军,他一定要发掘出事情的真相,而不能让舅舅就这样蒙冤。
这样一想,他就更有动力。每日行进的路上,看见那些逃难的人,他就会下马询问几句前线的情况,等他大致了解了,他就进入了幽州道境内。
夏廷内,李元亨将一份捷报丢到白先面前。他冷笑一声,看着白先的面部表情。白先瞟了一眼,他心中早有预感,对于捷报上的“雁门关失守”,没有任何表情。李元亨有些失望,他就像一个恶作剧的孩子,看见自己恶作剧的对象对自己的作品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感到很生气。
“白将军不想说些什么吗?”李元亨问。
白先摇摇头,这些日在夏廷虽然是被囚禁着,但李元亨并没有做出什么惩罚他的事情,大概是想以心理上的攻击来让他妥协。但是白先毕竟久经沙场,对于这样的攻击,根本就没什么反应。
“陛下到底想做些什么呢?”白先直接问。
李元亨大笑,这么久了,这位天下闻名的将军还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是好笑。
“我做什么,将军还不知道?”李元亨反问,白先看着他,觉得这位年轻的帝王与自己年轻时还是很像的。
“你想要天下,但是以夏廷现在的国力,根本就不可能拿下大杨。”
李元亨听完轻蔑一笑,然后说:“朕当然知道,但是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杨强大起来,倘若我占领了塞北,那大杨就只能向我大夏俯首称臣。”
白先不再说话,他看着李元亨,突然想到当年贤宗登基之前,也是这样的想法。历史终究是胜者写的,无论怎样,这两位君主都是为了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就算将来自己能回大杨,那自己也肯定不会再受重用,白先这样一想,不禁有些悲凉。
“好了,朕与大臣们还有要事要商量,将军吃过晚膳就好生歇息吧。等什么时候将军想清楚了,我大夏打回来的那片土地,自然就是将军的了。”李元亨挥袖离开,白先苦笑,可怜他到现在都没放弃。
李元亨走后白先下了一盘棋,又看了一下书。这么久了,自己镇守塞北多年,从来都是提心吊胆,下面的士兵觉得他是神,他却觉得自己是一个负担太重的普通人。每年的中秋,他都十分期望能回长信城看一眼妹妹与自己的舅侄女,那孩子虽然与他没什么血缘,却是十分有缘。第一次见面时,她才三岁,却会喊他舅舅,求着他抱自己。这样的感情,自从他来塞北后,就再也没有体验过了。
在塞北,他与自己的儿子从来都是上下级的关系大于亲情。倘若他做出一些偏袒的举动,那还能如何治军呢?而下面的士兵对自己不服,打仗起来更是会士气涣散,那塞北,早就被夏人抢占。正是因为这样,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能放松,就算有那么一刻,也要抑制住。
晚膳时间,今日来送饭的太监是个新人,白先没见过。这个小太监一直低着头,白先看不清他的样子。他从食盒里拿出饭菜,待饭菜上齐,他突然像想起什么将食盒再次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碗萝卜炖羊汤。
站在一旁看着的太监见他再次拿出一碗菜,在白先喝之前打开拿筷子仔细看了看,他们怕里面混进了什么东西,毕竟白先是敌国的将军,指不定会有人来救他。
“今天怎么多了一碗菜?”
“回公公,御膳房那边接到陛下的旨意,说是最近天寒,要做一些滋补的东西给白将军。”
“今天怎么是你来?江源呢?”
“江公公今日身子不好,所以御膳房就派奴才来了。”
“知道了,下去吧。”
那位公公收拾食盒离开。白先皱着眉看着眼前的汤,那汤闻着倒是很香,看着很有食欲,乳白色的汤面上白色的带骨的肉块若隐若现,像是藏着什么。
“将军您快吃吧,这汤凉了就不好吃了。”太监提醒,白先拿起筷子,他总有几分疑惑,那位江公公真的生病了吗?昨天来的时候还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