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浓烈的气氛已然过去，长信城的大街小巷已经没有那样喜庆的氛围，各家各户纷纷撤下悬于屋顶的红布，开始一年的忙碌。

“皇叔今日来朕这个小道观是有何事？”皇帝一身道袍坐于榻上，双腿盘膝。

“陛下，臣今日来是请您回朝，主持大局。”八贤王语气诚恳。

“皇叔。”皇帝微微一笑，垂下头。

“何必呢？”他反问一句。

“陛下此话何意？”八贤王眼角带笑，眼睛却打量着皇帝。

他看着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依稀还记得他喊他“皇叔”时纯真的样子。他看着他穿上皇袍，一步一步走向龙椅，也看着他脱下皇袍，穿上这身更适合他的道袍。

“皇叔，到今日，发生如此多的事，难道您觉得我还是没明白吗？”皇帝换了个口气，没有用“朕”，就像话家常一样。

“陛下，陛下知道了些什么？”八贤王听完此话脸上依旧带笑，不慌不忙。

“皇叔，权利对你来说很重要吗？”皇帝将小桌上的茶杯放在八贤王面前，茶杯还冒着热气，缭缭向上。

“陛下此言，颇有仙风道骨。那臣也做一回实在人，重要。”八贤王收起笑容，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陛下不也体会了一次吗？虽然失败了。”他狡黠地眨眨眼，头一次体会到太祖当日的心情。

“是啊，是我太笨，拥有了天底下最重要的东西却还是没能保护住自己喜欢的人。”皇帝坦荡地说，随即喝了一口茶。

八贤王听完此话沉默了一阵，他记得那天也是如此，他年少轻狂，对太祖直接说：“总有一天我会让大杨为她默哀。”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皇叔，有过心爱的人吗？”皇帝突然问。

八贤王将杯子放下，眼睛微眯，笑着说：“陛下今日问的话很奇怪，也许是沉迷于道法而迷失了心智。”

“太祖爷爷去世那日我跪在他的床前，他气若游丝将我喊到跟前，贴着我的耳朵说。”皇帝看着八贤王的眼睛，严肃地问：“皇叔不想知道说了什么吗？那可能是我第一次看见太祖爷爷真情流露。”

八贤王沉默不语，在他的记忆之中，他的父亲，当朝皇帝，永远是不苟言笑的，即使是开心的时候。

“太祖爷爷说：'镇儿，你的皇叔他这一生桀骜，与他的母亲很像，可惜他现在不在这。朕只想告诉你，朕有愧于他的母亲，也有愧于他。'”皇帝说完看着他，但八贤王依旧沉默，只是看了眼窗外。

“本王还记得小时候有次中秋节宫中盛宴，别家宫里都热热闹闹准备过节，一些位高的妃子也被邀请赴宴。只有我与母妃，没有赏赐也没有被邀赴宴。但母妃还是做了些月饼，与我一起吃，直到后半夜，太后才送了一些吃的给我们。”八贤王这样一说眼眶有些红，她继续说道：“那时正是华国与大杨交恶之际，我的母妃就成了其中的牺牲品。从那一天开始，我便发誓将来要手握权力，保护他们。”

八贤王说的咬牙切齿，皇帝微微一笑：“那你做到了吗？”

“哈哈哈...”八贤王仰天大笑，眼中的泪溢了出来：“我带领铁手血卫攻破华国之际这一切就都消失了。”

“那时我问太祖，为何要让我带兵，他只是淡淡说了句：'铁手血卫忠于你。'可到了最后，我得到了什么！铁手血卫被解散，而小月也从王府的高楼上一跃而下。当我回来的时候，什么都变了。”说到此，他抬起头，阴冷地笑着：“你不是也体会到了吗？”

皇帝没有说话，他又喝了一口茶，脸上不悲亦不喜，过了许久他才说：“皇叔，这帝位我让于你如何？”

“那本来就是我的。”八贤王厉声说到。

“我与你父亲一样，是众兄弟里最为优秀的。你父亲在塞北战死后，按常理就该是我，可太祖因我有华国人的血统，不论如何都要扶持你这个嫡孙，即使你是这样不适合这个位子。”八贤王继续说着，可皇帝脸色未变，只是这样看着他。

“那我就遂皇叔的心愿，将皇位禅让于你。”

“好，本王也与你说定，禅让之后，南镇殿依旧留给你，你以先德皇的名义居住在此，起居饮食与往常一样，不会有任何变化。”八贤王站起身，走了出去。

一夜之间，大杨的百姓知道他们的皇帝，准确说来是先德皇陛下深觉自己能力不足，将皇位让于他的皇叔八贤王。

许多百姓讨论，先德皇的此等大举是几百年未见，而八贤王确是天下真正的明君。他先德皇消沉之际接管朝政，处置贪腐官员，肃清朝政，将原本乌烟瘴气的朝堂变得清明，而他本人却并不爱名利。

听着大街上的说书人这样吹捧八贤王，站于聚精会神人群中一位容貌艳丽的小哥笑了笑。

他没有听完说书人的话就径直走了出去，朝长信城的大门外，头也不回的走去。

长信城外的一处竹林里有一间用竹子修筑的小竹屋，梅在此住了半月。

她还保持着每日蒙面的习惯，即使这竹林里只有她一个。

她终于过上想过的平静生活，每日喝茶做饭，看书写字，偶尔会轻跃上竹林看日起日落。只是每一次看见那绚丽的颜色，她脑海中总会想起一句话：“朕想与你浪迹天涯。”

在华国、父皇和母后与他之间，她终究还是选了前者。

可惜这附近没有什么人经过，否则她还想知道一些他的消息。

“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梅嘴中念着这句诗，眼睛却看着窗户外。昨日又落了一场雪，白雪浅浅地覆盖了竹林的泥土，大概是新年的最后一场雪。窗户上也带着一丝小雪，一只花色漂亮的喜鹊从外飞来，在窗台上跳个不停。

“哪来的喜鹊？”她心里想。

过了半会，梅才发觉喜鹊竟在写字，她耐心地等着，喜鹊蹦蹦跳跳地终于写完，扇动翅膀飞走，梅这才看清楚它写的什么。

“回宫”窗台上的残雪这样显示，梅皱着眉头朝竹林深处看去，可是竹林里空无一人，唯有点点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