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入冬时节,长信城的雨就下个没完。太子不喜欢这样的雨,因为湿冷,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希望。
李德福知道殿下的喜恶,他总能在太子发布命令之前就将东宫的各处布置地令太子喜欢。这让他一直都能深受太子信任,也成为东宫不可缺少的人物。
今日依旧是个雨天,东宫各处却温暖怡人。太子居住的寝殿与书房内,散发着一股甜美的木樨香,但是一点都不令人头昏。这是李德福十分得意的地方,在这些细节上,他做的比谁都好。
太子殿下上早朝还未回宫,李德福已叫人将便服与洗脸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寝榻上的小方桌放好了新做的糕点,李德福亲自从库房的柜子里将烹茶的工具拿出来,现在天气冷,殿下喜欢喝热茶,而在这东宫中论谁烹茶的手艺最好,李德福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李德福刚放好茶具,吱呀一声,寝殿的门从外被人推开,太子殿下搓着手走了进来,他身上没被淋湿,就是发丝上带着些雨水。
“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爷身上都带着雨水了。”李德福训斥着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被他这样一说,那些跟班太监吓得要死,“啪”地一声跪在地上喊错。太子殿下见不得这样的场景,对李德福说:“好了好了。不就是沾了点水汽嘛,至于这样吗?”
太子这样一说,李德福只好陪着笑脸说:“爷,您可是咱们大杨的基石,可不能病着了。”说完转头对跪在地上的太监说:“你们听见了没,殿下都为你们说情了,还不谢殿下。搁外间要是被人知道我李德福教出你们这帮蠢材,可不得被人笑话死。”那些太监听完磕着头谢恩,太子挥挥手,那群太监便退下了。
寝殿的门再次关上,寝宫外雨声阵阵,坠落的雨点带着寒气侵袭着屋内。李德福亲自倒热水拿毛巾,将带着热气的毛巾递给太子。太子殿下却推手让他放到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李德福眯眼看了一眼,那信上的字迹秀气但有力,分不清楚是男是女写的。
“主子,先擦擦脸吧,免得寒气入了骨。”李德福劝道,太子却似没有听见他说话,只顾着拆信看。李德福自讨没趣,使个眼神示意侍候的宫女将盆子里的热水倒掉,他走过去将毛巾放下,然后开始沏茶。
那信写的不长,太子看完后拿着信发了一下呆,他想了一下,吩咐李德福:“李德福,你过一下以本宫的名义写封信给兵部侍郎,让他注意一下在最近或者以后在幽州道参军的人中,有没有一个叫叶惊阑的。”
“奴才知道了。”李德福答应着,顺便将刚煮好的茶倒了一杯给太子。
“殿下,要不要户部那边也写封信?”李德福再次倒热水烫毛巾,太子喝完茶问:“这是为何?”
“老奴是想,殿下要查这个人,那万一这个人对兵部报的是假名字呢?而每次征兵时,户部都要核查人员信息,这样一查,也许可以找的更快。”李德福将毛巾双手奉上,太子放下茶杯,用毛巾捂了捂脸。
“你这样一说很有道理,那就按你说的写吧。”太子将毛巾递给李德福,站起身走到水盆旁,洗了洗手。洗完手后,他张开手臂,侍候的宫女立即上来解开他的朝服,那朝服正中绣着的龙栩栩如生,十分霸气。
换完便服,太子走到寝榻旁坐下。他拿了一块小方桌上的糕点,今日这些是他以前还没吃过的,样子看着也十分好看,太子心情大好,对李德福说:“这次糕点本宫还未尝过,是御膳房新出的吗?”
“回殿下,是的。御膳房最近在研究新吃食,这糕点要是不合您的胃口,老奴就吩咐他们重新研制。”
“味道倒是不错,外观看着也是漂亮。你让他们再多做些,给叶府那边送去几盒,顺便让宫人问问太子妃喜欢吃什么。”太子将手中的未吃完的糕点放到盘子里。他从小就是这样,喜欢吃的东西不能一口气吃完,不然别人猜到了自己爱什么,自然多了许多麻烦。
“老奴明白,老奴明日就让人送去。”
叶孤叶昨日将信写好交给父亲,让他上早朝的时候交给太子殿下。信中她将事情说的尽量简洁,以免生出别的歧义,更不想让太子觉得自己对他有所希冀与企图。
叶府最近几日已经是鸡飞狗跳。三婶知道叶惊阑去了塞北参军之后,就一病不起,整日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说着胡话。三叔请大夫来看过,大夫只说三婶是受了太大的刺激,一时心神错乱,所以整个人就成了这样。
大伯与叶孤叶的父亲知道此事后,立即联系了自己在朝中的好友,让他们帮助一下在塞北寻找。而老国公那里,大家都不敢告诉。有时老国公问起三婶的病,三叔也只能推说是三婶感染了风寒,加之天气寒冷,所以迟迟没有好转。
叶孤叶更是自责,她怪自己当初没有听出叶惊阑话中的弦外之音,更怪自己根本没有好好了解过叶惊阑。如果她了解他,那么那日他回来道别时,她就能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而不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只是现在都晚了,她已经错过了阻止或者说了解叶惊阑的最好时机。叶孤叶现在不敢想最坏的结果,她现在总是会做噩梦。她现在总会做噩梦,梦中叶惊阑满脸血污,叶孤叶与他近在咫尺,叶惊阑要她救他,而叶孤叶却怎么也走不过去。他们之间隔着一具具尸体,每一具尸体长得都像叶惊阑,那些尸体就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叶孤叶,直到她受不了从噩梦中醒来。
叶惊阑终于入伍了,他化了名,拿着公主盖章的户籍证明,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在幽州道参了军。参军的过程却没他想的那么光荣,他接受完军医的检查,在另一个衙门里领完军服,就被送到了临时搭建的军营内。
叶孤叶暂时是作为储备军,他在其他人那里了解的是:再过两日,等幽州刺史陈希整顿好了粮草,他们便要前往宜城支援。而这几日,他们作为新兵,只接受了简单的训练。训练项目都是叶惊阑在家中经常联系的,无非是如何使用长矛,与敌人如何近身搏斗,还有基本的躲避与侦查。
与叶惊阑同期入伍的其他新兵大多都是幽州本地农户的儿子,听他们说,在白将军镇守塞北之前,连着幽州,他们经常受到夏人的烧杀抢掠,日子过得十分辛苦。而这次大夏以议和之名,行侵略之时,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没受过军事训练,都是意志都十分坚定,一定不能让夏人占领塞北。
叶惊阑在这群人中感觉十分舒服,他们与他的想法一样,更重要的是,这些人虽然也想要和平的生活,可他们也知道倘若不将侵略自己国家的人赶出去,那么在将来,他们的子孙,也要受到夏人的欺压。
叶惊阑越来越觉得自己属于这里,这几日的训练他表现的十分优秀,这让训练他们的教官感到十分惊奇。在他带过的新兵中,没人像叶惊阑这样有一定的武功基础。
出发前往宜城的日子很快到了。那日天气阴沉,北风吹得人脸上生疼。叶惊阑被分配的小队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们押运着粮草,风大的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叶惊阑的手早已冻僵,出发前吃的那点饭此时因为这样的寒冷,早就没了。那位幽州刺史陈希坐在马上,但很快他就冻得受不了,从马上下来,与士兵们一起步行。
叶惊阑此时十分想队伍能停下来围坐成一团烤一下火,只是他们才刚刚出发,而离下一个休息点,还有一段距离。叶惊阑咬着牙坚持,他想象着被温暖的篝火包围的场景,他刚刚有一点温暖的感觉。就听见有人喊:“有敌人攻击,有敌人攻击。”
一群身着大夏军服的士兵从道路的两旁冲过来,他们手上拿着火把,待接近粮草车,就将火把一扔,拿着手上的弯刀便朝押运的士兵砍去。叶惊阑没想到自己刚入伍就碰上了敌人,他有些懵,只能听见身边混乱的喊叫声,有人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叶惊阑感受到了血的热度。他看着挨了一刀躺在地上的同期士兵,鲜红的血从他口中涌出,他似乎很痛苦,一直在地上挣扎着,叶惊阑从来没有这么近的见过死亡,他面前闪过无数的脸,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他不能死,他一定要活着。”
白先吃完晚膳,简单洗漱后便躺到了床上。值班的太监睡在外间,那人悄悄走进来查看他睡了没,白先装着睡着,等他走后便睁开了眼。他轻轻从床上坐起,将晚膳时藏到口中的羊骨头吐出来。他抹黑走到床边,不敢惊动了外间值班的士兵,借着窗外的光,他看见羊骨头上,雕着一行密文,是当初安插眼线到大夏时他们联络的密文。
白先凭着记忆很快将密文翻译过来,上面只说明日子时,会有人来救他,没说是谁,也没说怎么救。白先对这个营救讯号半信半疑,据他所知,因为有告密者,他们安插在大夏的眼线和据点都被铲除了,而现在有这么一个人,他懂得用密文来传递消息,而且试图营救他,那么这样就很可能是李元亨设下的陷阱。
但是白先对这个营救讯号还是抱有一点希望,对于安插在大夏的眼线,他了解的并不多,因为这件事主要是左都护左轮安排,还有幽州刺史陈希。他所知道的,就只有那些安插的眼线都是从塞北的普通居民里挑出来,经过来很久的训练,才被放入大夏境内。想到这,白先突然觉得这次李元亨的铲除计划实在是太顺利了,顺利地简直像他知道所有的事情。这样一想,白先的心不禁怦怦跳了起来,他现在终于明白当初自己没想明白的点在哪里,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外间值班太监的动静有些大,白先机警地迅速跑回床上,他拉上被子,发出细微的鼾声。那位太监听见他的鼾声,放下心来,伸了一个懒腰,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