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将近,城中氛围渐浓。长信城中知名的酒楼映月阁,在中秋节前的一个月,就有许多达官贵人预定完了中秋月饼。映月阁的月饼包装精美,一盒月饼有各样的馅,满足不同口味。映月阁做月饼也很讲究,原料选材新鲜,做工严谨,份量十足,值得那么贵的价格。不似其他酒楼,做工不好价格却贵的惊人。
这样好的口碑当然人人都想一尝,这映月阁卖月饼也不谈贫富贵贱,只要出的起钱,达官贵人也是卖,平民百姓也是卖。只是后来这月饼销量太是火爆,供不应求,映月阁就此定下规矩:要吃映月阁的月饼,需得提前一个月预定,限定份数,预定结束也就不卖了。
叶孤叶的母亲白氏每年都会在映月阁预定月饼。她的哥哥白先在塞北多年,每年中秋都不能回都城过节,白氏总会寄几盒月饼到塞北,以表达对兄长的思念之情。
明日是中秋节,本来以往白氏都是在节日当天去终南山上的感业庙礼拜。只是今年中秋要去宫中参加晚宴,明日早上全府上下必定忙得很,所以干脆提前一天去,以祈求上天保佑。
白氏临走前叮嘱管家今日映月阁该送月饼来了,要管家拿到后就立即寄出去两盒,一定要加急快递,赶在月底送到塞北。管家点头称是,他打点全府上下,这件事情也是做了几年,出不了什么差错。
家中女眷浩浩荡荡去了终南山,除了叶孤叶。她小时候也跟随母亲去终南山,只是每次去了一回家就开始头疼发烧,嘴上说胡话,过了几日才好。家中长辈吓得要死,请大夫、道士、和尚都来看过。后来白氏与感业寺住持闲聊,说起叶孤叶这样的怪事,住持听完只是微微一笑,说了句“阿弥陀佛”。然后接着说:“你家小姐命格异常,与佛无缘,夫人日后还是不要带她去任何寺庙了。”
白氏听完,心底一阵酸楚,她知道叶孤叶从小命硬,而女子又是阴寒体质,所以当年的那位高人才说让他们以男孩的方式养大她。可不曾想,这孩子竟然命硬到受不得佛光,她之后的命也不知道会如何苦。
白氏眼泛泪光,住持依旧笑眯眯。白氏心中奇怪,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为何这位主持对自己女儿的苦难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于是她问道:“方丈,你为何这样笑,难道别人的悲苦对你来说是幸事吗?”
主持却是不紧不慢地说:“叶夫人,我笑是因为小姐命格是异常,只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小姐的将来的富贵,也是夫人所想不到的。”
“方丈此话怎讲?”白氏听完心里一喜,只是这主持也不说明,让她心里着急。
“天机不可泄露。小姐命中有百鸟朝凤之势,对她个人不定是好,或是坏,但对天下,却是极好。想来后世必定有人会为小姐著书立传,以彰小姐的功德。”
方丈此话说的夸张,白氏半信半疑,她不求叶孤叶将来多富贵,只求这孩子少受一点苦。那日白氏给了感业寺许多香油钱,想为叶孤叶多积一些福。但是既然这庙中的神佛并不能接受她,又怎么会保佑她呢?
送走母亲后,叶孤叶坐到窗前的长榻上,看起书来。秋黛将叶孤叶从书院带回来的衣物摊开,将房中的熏炉点上,将衣物放在上面,熏上一层淡淡的花草香。
管家此时在指挥府中的小厮、丫鬟将家中各处打扫干净,从花圃中搬来一些花期正盛的玫瑰、月季,将花园内的石子路旁放满这些花,园中的木樨花也让人修剪修剪,掉落下来的花刚好可以做糕点,也可酿酒。
忙完花园,前厅也有别府的大人或奴仆专门拿了名帖前来拜访或送礼。来的大人一般是国公曾经的下属,或者是家中几位老爷的同僚或者门生。管家在前厅指挥上茶、收礼,还要登记在册,好过一下听主人安排前去回礼。
前厅客人越来越多,都是官场中人,现在这样的节日,遇见了自然要寒暄两句。国公年事已高,就让儿子们代自己招呼,大家相互说话,比朝堂议事还要热闹。
前门的小厮又送来拜访名帖,管家以为又是哪位大人前来拜访,正准备拿给二老爷看看,小厮却低声说:“管家,外面那人说是来*的。”
管家疑惑,打开名帖一看,上面说是叶孤叶的同窗,杜琛前来拜访。管家将名帖交给站在一旁的丫鬟,让她去后院告诉小姐有客来访。
叶孤叶接到杜琛的拜访名帖时,心里也是一惊,她从长榻上坐起,让丫鬟告诉管家让杜琛在偏厅等候,她马上去偏厅。
丫鬟走后,叶孤叶立即脱掉自己所穿的长裙,从熏炉上拿下衣服,慌乱地穿上。秋黛见她如此慌张,立即上前为她穿衣,叶孤叶的双手空了出来,伸手拉掉头上的钗子,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等秋黛为她扣好衣服。
杜琛这几日在家中和叶孤叶差不多,刚回家母亲便拉着他叙叙家常,聊聊他在书院的生活如何,顺便心疼一下儿子在书院的生活艰苦。杜琛却是比以前活泼了一些,与母亲聊了许多书院里的事,特别是叶孤叶,讲他如何影响了自己,如何帮助自己。杜母听后很是高兴,自己的儿子终于有了一个知己,特别是对方还是在朝中有重要影响的叶氏,想想对儿子将来也是有好处的。所以中秋节前一天,杜母将一个月前从映月阁所订的月饼交给杜琛,让他上门拜访好友,以表示谢意。
这样吃过午饭,杜琛就带着元秋,坐着轿子去了叶府。到叶府门前,杜琛看着门前人来人往,好一番热闹,就招呼着元秋递名帖拜访,等了一下,有一位小厮出来迎接,将他带到了偏厅。
杜琛坐在偏厅,叶府礼数也是周全,一坐下就有人上前看茶。迎接的小厮看着十分机灵,待他坐下便说:“我家少爷让杜公子等他少许,过一下就来偏厅见您。”杜琛道了一句好,那人便下去了。
这偏厅虽说不大,装修地却是用心,地上铺的是西域商人卖的羊毛横纹地毯,桌椅皆是上好的梨花木,漆成暗红色,仔细闻还可以闻见一股香气。偏厅正位墙上挂着一幅当代写意派画家刘崇道的《泛舟图》,点点笔墨,却见崇山峻岭中一叶扁舟而出,整个画作一气呵成,让人心驰神往。
“秋黛,我这样怎么样?”叶孤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又恢复了男儿装扮,这几日都是女子装扮,现在一看,倒有些不习惯。
“小姐,你怎么这么紧张的样子,你这样很好。”秋黛为叶孤叶戴上玉冠,看着镜子说。她还从没看见小姐这样紧张过,那位杜琛的名字好熟悉,像是从哪里听过。
“好,过一下到偏厅你可千万别叫错了。”叶孤叶站起身,她不想让杜琛等太久,叮嘱完秋黛就快步朝门口走去。
杜琛被这幅画所吸引,他站起身欣赏,也不顾在别人家这样是十分不礼貌的。这幅《泛舟图》是刘崇道从朝中辞官后,顺着安江到巴蜀等地游玩时所作。这画中的扁舟上,立于船头神态轻松,如仙人之姿的,正是刘崇道本人。此时他心情极好,一身轻松,面对着大好河山,整个人的喜悦之情,在整幅画中都可以看出。
只是杜琛听人说刘崇道做此图时过于高兴,在船上喝酒到大醉时,兴起将这幅图撕毁了。后来市面上也买卖过此图,不过经人鉴定都是假的《泛舟图》,那叶家挂在偏厅的这幅是真还是假?
“杜兄,让你久等了。”叶孤叶的声音传来,杜琛收回思绪,叶孤叶作揖,杜琛回礼。
“叶兄,明日中秋,家母命我送来月饼一盒,以表心意。”杜琛说完示意元秋,元秋拿来月饼,叶孤叶命秋黛收下。
“刚才看杜兄在看这幅画,怎么?很喜欢?”叶孤叶看着那幅《泛舟图》问。
“嗯,刘崇道的画不重写实重意境,与本朝其他画家都不同,我是很喜欢。不过这幅《泛舟图》传闻被他自己撕了,所以心里倒是有疑问?”杜琛直言不讳,叶孤叶一笑,反问:“那杜兄觉得此画是真是假?”
“这......我也不知,我只是喜欢,对他的作品并没有什么研究。”
叶孤叶还是笑,正厅里人声鼎沸,不断有笑声传来,这偏厅只有他们四人,相比也是安静。
“此画是我父亲有年去巴蜀游玩时所买。当时卖给他画的人是一个老头,在路边拉着我父亲,说是有一幅画要卖。给我父亲看了之后,又说自己以前是安江附近渡船的船夫,这画是有一年一个外地人在船上所作的。那人到了巴蜀,喝得烂醉,高兴时就将这幅画给了他。”
“原来是这样,那令堂运气很好啊,只是去游玩便买到了刘崇道的真迹。”
叶孤叶听完还是笑,她继续说:“我父亲也和你一样,想那船夫大概是不知刘崇道此人,又仔细一问当天在船上的情景,船夫大致描述了一下,与传言里的刘崇道没差多少,我父亲就以五十两的价格买下了这幅画。”
“这也太值了吧,五十两买刘崇道的画,换到现在,连这画的一角都买不到。”杜琛不禁感概。
“是啊,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叶孤叶请杜琛坐下,接着说:“回都城后,我父亲就找人鉴定此画,这画到也做得真,那位掌柜看了许久,才看出是假的。”
“假的?怎么看出是假的?”杜琛不解,此画若是假的,那仿造之人的造假功力也是了得。
“那位掌柜说,刘崇道当时从安江顺流而下,他作画的地点是在曲丘与青州的交界处,此地崇山峻岭,多灌木与树木,不过山势朝北,树木顺势而生,也朝北面生长,而此画中的树木都是朝南而生。”
叶孤叶说完,杜琛站起身仔细观察,的确,此画里面的树木都是朝南而生。
“不过这仿画的人在临摹刘崇道的意境上,还是做的十分好,不然那个掌柜也不会看那么久。”叶孤叶站在他旁边说。
“既然是假的,为什么还挂在这里呢?”杜琛疑惑。
叶孤叶背着手说:“是我爷爷要父亲挂上的。爷爷说父亲这次买了一个假画,被骗是小,但是从这件事里,可以看出一件事。父亲自以为见多识广,但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那位自称船夫的骗子就是一个例子。'人不可貌相',无论何时,对人对事,都要有一颗敬畏之心。”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杜琛默念。他以前一直都觉得这世界很小,他在这小小的世界里很厉害,可是到了书院,见到叶孤叶,有深入了解后,对这个道理倒是理解了许多。
“不过我爹倒是难堪了,每次家中来客人,一看到这幅画,我爹就要把他被骗的事情讲一遍,讲来讲去,我爹的脸皮也越来越厚了。”叶孤叶说最后一句时压低声音,害怕被正厅里的父亲听见。她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杜琛看她这样也是一笑。
看着杜琛笑得如此开心,叶孤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叹了一口气,想怎样开口对他说这件事。偏厅的气氛突然凝重,杜琛注意到叶孤叶脸上的忧郁,疑惑地问:“叶兄,你怎么了?”
叶孤叶抿抿嘴,绞着手说:“杜兄,我明天很想和你去看烟火,只是,”叶孤叶拉长尾音,杜琛心里明白,肯定是有事了。
“明日宫中有中秋晚宴,我要与母亲一同进宫,所以不能与杜兄一起了。”叶孤叶说完盯着杜琛的脸,她怕他很失望,怕他会在心里对自己生气。
杜琛一笑,拍拍叶孤叶的肩膀说:“孤叶,这次不行,我们下次再看也可以。而且中秋过后,到了新年与元宵,一样有烟火。一年那么多节日,每次我们都可以去看最美的烟花。”
杜琛的这番话让叶孤叶的心像是突然看到了阳光,她纠结了这么久,该如何告诉杜琛,怕他会失望,怕他在心里会与自己产生隔阂。杜琛现在这样一说,让她心里的纠结顿消,叶孤叶咧嘴一笑,像一个小孩子。
“而且后天高阳在聚仙楼设宴,我们一样可以聚一聚。”杜琛安慰道,叶孤叶点点头,不再说话。
晌午刚过,贤宗在太和殿偏殿吃过午膳。饱腹之后,人也有些懒钝,原本准备在正殿处理堆积的奏折,此时也不是很想动,于是让人将奏折拿到偏殿,坐在榻上喝着茶看。
第一本奏折还没看完,外间就响起骚动,当值的小太监跑来禀告,说是中书令游大人有要事禀告。贤宗挥手让人进来,他放下手上的奏折,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臣,中书令游道章叩见陛下。”游道章走的飞快,动作麻利。贤宗知晓他是个稳重的人,如果没有大事,动作不会如此急促。
“爱卿快起。”贤宗身体疲软,自己不想下榻,就示意贴身太监将他扶起。游道章是两朝元老,贤宗这样对他,也是关爱臣下的表现。
“谢陛下。”游道章年逾六十,身体依旧不错。以往贤宗总是要为他赐坐,他却不答应,贤宗知道他脾气犟,之后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也就不赐坐了。
“陛下!”游道章语气凝重,他看看四周,不再说话。
贤宗知道他的意思,挥手示意殿中诸人退下。殿中诸人正要离开,游道章却说:“陛下,老臣恳求,请太子殿下到偏殿中一齐议事。”
贤宗点点头,杨公公弯腰退出,偏殿中除了贤宗与游道章,再无其他人。
“爱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贤宗问。
“陛下,臣有罪,请陛下治罪。”游道章扑通一下跪到地上,贤宗一惊,连鞋子都没穿就跑过去扶住他。
“爱卿不可,爱卿为大杨奉献半生,鞠躬尽瘁,犯了何罪也不至如此。”贤宗攫住游道章,游道章匍匐在地上,还是不敢起身。
“陛下,臣罪该万死。臣在大夏安排的探子今早飞鸽传书,白将军所带的士兵,在夏廷遭到了囚禁。”游道章跪在地上,身子颤抖,话语中带着哭腔。
贤宗手一松,脑子有半刻不清醒,这事情居然成了这样!好一个李元亨!好一个叔父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