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日的天气十分不好,秋雨连绵,雨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石板上,从庭院里走过,还要提着裙子,以免被打湿。室内室外也因为这样的天气而十分潮湿,地上总是有水渍,无论吩咐下人擦几次,都没有用。
秋黛的心情也十分糟糕。一是太子走后如他所说,宫中一位上了年纪的太监捧着圣旨到府上来宣旨,她的小姐,叶孤叶就要成为太子妃了。而成为太子妃,也意味着从宣旨那一刻起,叶府上下,都要为明年的大婚做准备。秋黛作为叶孤叶的贴身丫鬟,更是不能懈怠。二是从太子走后,小姐叶孤叶没有一点高兴,她变得十分懒散,每日吃过午饭便坐到榻上看书,也不爱笑了,整个人像变了一个样。
五少爷叶惊阑刚开始几日还会来看看小姐,之后书院要上课,五少爷本不想去,但是老国公不愿意自己的孙子半途而废,就逼着五少爷去了书院。五少爷一走,小姐就越发懒散了。她每日就看书、看书,或者是闲着无聊就到花园看看花。有好几次秋黛看着小姐出神地望着花园里那棵快凋谢的桂花树,就觉得自己的小姐大概已经死了。
“她的心死了,身子还在这。”秋黛偷偷在自己的本子上记下这句话,她觉得这句话很有诗意,虽然她并不知道诗意是什么意思。
秋黛也想过法子让叶孤叶高兴,不过效果不是很好。她会装笨撞到卧室内的桌子,或者穿错衣服,让叶孤叶看到后笑着提醒她。这些法子却都只能用一次,用了两次或者更多次后,这些法子就没有效果了。
对于叶孤叶这样消沉的情绪,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虽然不是叶孤叶的亲生母亲,但是对叶孤叶却是十分疼惜。能被天家看中,无论对哪个家族来说,都是一件喜事,但是这其中的痛苦,又有几个人知。叶孤叶本来性子随意,对于婚姻,在叶母心里,她的这个女儿怕是从来没有考虑过。
只是事已至此,现在能做的,就是转变自己的心态,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叶母经过一番思索,心中得出这个结论。因着这个结论,她开始找叶孤叶谈心,在这谈心中,她总是会告诉自己的女儿,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你不想要的,偏偏就让你得到。叶孤叶也不与她争论。她的性子也是奇怪,越是心中已经明了的事情,越是容易接受,只是自己的情绪,终究是不好控制,所以消沉,也是有缘由的。
叶孤叶最近几日做梦,总是能梦见自己的母亲。她的母亲嫣嫣,在梦中的脸总是不太清晰,叶孤叶却知道那是自己的母亲。还有自己的父亲,总是与母亲站在一起。两人如神仙眷侣般,洋溢着甜蜜的幸福。
叶孤叶也会梦见杜琛。那日太子走后,她就回了卧室,对他们只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杜琛最后离开时是怎样的,叶孤叶不知道,可她也很想知道。
“他会恨自己吗?”叶孤叶害怕这个念头,杜琛知道她女儿家的身份后就没有与她说过话,而自己冷淡的态度更是会让他怀疑。
就这样在梦里,杜琛与叶孤叶一前一后走在书院的石子路上。叶孤叶追着他,杜琛的身子却紧绷着,只留下一个背影,言明着他的拒绝。叶孤叶只能看见他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还有笼罩在宽大衣袍里的单薄身子。这让叶孤叶更是痛苦,她希望他回过头来看看她。甚至是转身抱着她,只要他有这样的举动,就算是赔上她的性命,她也会随他一起浪迹天涯。可是他就是不回头,在那条走不完的石子路上,叶孤叶疲惫地追着杜琛,却怎么也追不上,而等到有那么一丝希望追上时,秋黛却走到床旁,提醒她该起床了。
她的心在这种痛苦中漂泊不定,她终于有些能理解为什么母亲要放弃一切和父亲私奔。她肯定也像自己这样,经历了每晚的折磨,经历了无尽的相思,最终明白,如果不与父亲在一起,那她的下半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中。叶孤叶开始敬佩她母亲的勇敢,为了能与心仪之人在一起,她放弃了许多。
在叶孤叶这样无尽的痛苦之中,杜琛同样也很痛苦。
那日游子方与叶孤叶交谈完,他就没有见到叶孤叶了。他不知道游子方与叶孤叶说了什么,只知道游子玉挽着叶惊阑的胳膊高兴地说他们家终于有了一件喜事。而这件事是什么,他们都不愿说。
杜琛感觉自己被排除开来。他在心中苦笑,笑过之后,他也明白,自己与他们本不是一路人。也许叶孤叶是要嫁人了,而那个人,恐怕是与他们家族匹配的人。
想到这样,杜琛的心隐隐作痛,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成了这样,也不知道叶孤叶什么时候在他心中这么重要。
他不敢去书院,在那个地方,有太多关于他们的记忆,每一个记忆都在提醒着他,都在折磨着他。他想起叶孤叶在后山与他念书的时候,也想到先生说不定会问到叶孤叶,到时候他该如何回答呢?他该说他的学生叶孤叶是个女子,而这个女子现在不在这,她在他的心里,在他的梦里。
杜琛没办法忍受,出发去书院的前一天,他写了一封信,让元秋送到叶府。信中他什么都没写,只是问了叶孤叶最近的情况,问她会不会回书院,也问她看没看完自己借给她的书。
杜琛不敢将一些情感写进去,他努力遏制住自己波涛汹涌的内心,努力让自己的言辞看起来十分简单。在信中他提到那幅《泛舟记》,他直接说,无论此画是真是假,蕴含在此画中的感情并没有什么改变。
写完这些,杜琛脸上浮现微笑,他确信此信的内容叶孤叶会明白,如果被别人看见,那些人也只会觉得这是一封老友慰问的信。
杜琛催元秋快点去送信,免得赶上叶府午饭,叶孤叶要当着叔伯众人拆信。元秋拿着信腿脚倒是很快,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回来,说是信已经送到了叶府,由叶府的老管家收了信。
杜琛心惊,他还以为叶孤叶会亲手收到信,没想到只是叶府管家收信。但他相信叶孤叶会看到信,他到父亲的书房心神不宁地看着书,心中想着叶孤叶该怎么回信。
叶孤叶的信回了,是在晚饭的时候,只不过是口信,由叶府的一个小厮来传的。那时杜琛坐在饭桌上吃饭,听说叶府派人来传信,连忙放下筷子到前厅去见传信的人。那传信的小厮也是很恭敬,说小姐最近很忙,没时间写信,只好派他来传话,让杜琛见谅。
杜琛心里着急,想让那个小厮快点说话,只是碍于面子,依旧让下人端上糕点与茶,让传话的小厮吃一口。那位小厮却是推辞,说老管家还等着他回话,没时间在这边歇息,接着便恭敬地说:“我家小姐说了,与公子在书院里的情谊她是记得的。只是我家小姐与公子毕竟男女有别,况且陛下已经下旨,明年科举后,我家小姐便要嫁给太子殿下,与公子更是要保持距离,以免外界传一些不好的话到宫里去了。”
那小厮说的是一字一句,杜琛也是听得明白。只是这些词拼凑在一起后,却像是化成无数的弓箭,将他的心射的千疮百孔。
“那小人也不打扰了,公子若是没有什么话,小人就回去了。”那小厮弓着身子,像是有意与杜琛保持距离。杜琛冷笑一声说:“告诉你家小姐,我借给她的那本书,便不要了。”
一早在饭厅吃饭,叶孤叶喝着粥,却发现没有看见父亲与大伯。叶母与大婶婶还有三婶婶神情凝滞,好似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
“娘,爹一大早就上朝了吗?”叶孤叶看着面色苍白的母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昨日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宣了你爹与大伯去宫中议事,今早还没回来。”母亲心神不定,叶孤叶更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二姐,我听说塞北那边传来消息,和那个大夏的议和好像不怎么成功,听说,白将军还没从大夏回来。”三婶婶说的委婉,母亲一听,脸色更是不好。
“三妹你瞎说些什么呢。我听你大哥说了,白将军只是在夏廷水土不服,感染了风寒,现在陛下已经派人到夏廷,不日,白将军便会回来了。”大婶婶看着叶母脸色不好,立即宽慰道。
“我还不是回娘家的时候听我哥哥他们说的。”三婶婶被这样一反驳,只好讪讪一笑。
沉重的靴子声从门口传来,旁边来的小厮赶忙添了两双筷子,叶孤叶望着饭厅门口,没多久,大伯与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们低着头,一脸的疲惫,头发有些凌乱,手上拿着官帽,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母亲站了起来,父亲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坐到了叶孤叶旁边,拿起筷子便夹了一个小笼包到口里。
“看来昨晚应该是通宵讨论了一夜。”叶孤叶拿着粥,看着父亲慢慢咀嚼着口中的包子,心里不禁疑惑。
饭桌上大家都没说话,三婶也不像之前那么活泼,默默吃完碗中的粥,行了礼,便回房去了。叶孤叶有些受不了这饭桌上的气氛,打算吃完饭也回卧房躺一下,或者写封信给叶惊阑,告诉一下最近家中所发生的事。只是还没等她吃完,父亲便说:“叶儿,吃完随为父到书房去,我有话对你说。”
叶孤叶惊讶,点点头答应。
叶孤叶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父亲的书房。小时候,父亲教她写字,她每次都会站在父亲的椅子上,手上拿着毛笔,父亲站在一旁,看着她写。她写错了父亲也不会说什么,只会笑着指着那个字,让她再写一遍。
再大一点,叶孤叶便不会进父亲的书房。那时父亲已经在朝中担任要职,他的书房与大伯的书房一样,不能轻易让人进去。偶尔有那么一两次进去,也是因为叶孤叶想要看父亲收藏的书。
今日再次进来,叶孤叶对书房有种奇怪又熟悉的感觉。
父亲的书桌放在正中,书桌后的书架,摆着父亲从各处收集来的古董,有前朝的大师遗作,也有今朝的名家作品。顺着书架延伸过去,与书桌相对的,便是放置在书房中相对而立的高耸的书架,那上面所放的书,都是父亲从小到大读过的书,还有一些,是父亲的得意门生送的新书。
叶孤叶随父亲进到书房,父亲坐到书桌后面,叶孤叶面对着他站着,微微低着头,就像小时候犯了错低头一样。
“叶儿,想必你也知道为父昨晚去了哪里。我也就不多说了,此事与你有关,为父提前告诉你一声,也是好的。”父亲此次十分严肃,从小到大,他很少对叶孤叶如此严肃。
“与我有关?”叶孤叶指指自己。
“嗯。”父亲点点头,接着说:“昨日陛下突然召你大伯与我进宫,是告诉我们,塞北传来消息,你舅舅通敌叛国。”
父亲最后几个字说的十分重,叶孤叶脑袋一炸,心中只有四个字:“怎么可能!”
“我也不相信,只是夏廷的军队已经在雁门关外集结,而且他们似乎对雁门关的防守十分了解。而这样的信息,除了你舅舅,就没有人知道了。”
“这不可能,舅舅镇守塞北多年,雁门关要失守,也早就失守了,怎么会到现在。”叶孤叶反驳。
父亲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了。过了片刻他才说:“陛下也是如此。他不相信,只是你舅舅在夏廷待了太久,这样的可能性,陛下不得不考虑。”
“那爹呢?您也这样认为吗?”叶孤叶声音颤抖。
父亲有些无奈,他苦笑地说:“此事我早就考虑过了,那日中秋宴,我不想代你舅舅受那份赏赐,也是这个原因。”
叶孤叶恍然大悟,难怪父亲那时表现地如此怪异。
“可父亲,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叶孤叶问。
“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你是即将成为太子妃的人。如果你舅舅通敌叛国的罪名坐实了,那你的太子妃之位,便再无可能。即便陛下为了自己的颜面,让你进了东宫,那你的日子也绝不可能好过。”父亲正色道。
叶孤叶心里却是一阵轻松,她希望的就是这样,成不成为太子妃对她来说,都是一件不怎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