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夏天当然不知道屋里的情形,战战兢兢地等待了一会儿后正准备离去,忽然听到里面响起电灯开关的声音连同田万全浑厚老练的嗓音传出来:“哪个在敲门呵?”
“我,夏天!”
他答话的声音在打颤,心里紧张到了极点,但是这种紧张的情绪很快就缓和下来了,因为田万全开门时和颜悦色的态度让他感到亲切,一瞬间就不紧张了。田万全穿着白背心,揉着眼睛笑道:“原来是你娃娃嗦,我还以为是哪个灾民找我诉苦来了,过来坐、过来坐,当真话你们镇上家长些闹事的事情解决没?”
“我就是来找你汇报这事、、、、”挟着公文包的夏天说到最后时忍住了应有的称呼,因为他不知道该喊田市长还是舅舅,如果是在公开埸合该喊田市长,但这是在家里,应该喊舅舅,然而,几年了,夏天对这个要用计算器才算得出是怎么来的妻舅一直就羞于出口,当机关里的同事用羡慕的口吻说你舅舅田市长怎么样怎么样的时候,他总是不自在。可是,今天晚上,为了那几百个被豆腐渣工程害死的学生娃娃,为了扳倒张正辉,他来了,跨进了田副市长家宽大豪华的客厅,但他还是没把“舅舅”喊出口,好在刚刚玩了他老婆的“舅舅”田万全丝毫不在意,亲自给他泡了茶,和他并排坐在沙发上,听他讲述已经平息了的岷江镇群体事件。他们俩人的脚都搭在绣着鲜红的鸳鸯戏水图案的地毯上,夏天当然不知道几分钟前他老婆焦丽还一丝不挂地躺在这儿让眼前这位“舅舅”猛烈冲刺,更不知道焦丽此刻就站在沙发后面的寝室门背后浑身战粟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他讲到B镇的群众围攻政府时滔滔不绝,完全忘记了回家时没见到焦丽的不舒服,到最后竟胀红了脸拿出在家写好的请求书往茶几上猛拍道:“因此我强烈要求处理张正辉,把他绳之以法!”
由于用力过猛,夏天的巴掌声把田万全都震得吓了一跳,脑袋往后一扬,寝室门背后的焦丽也浑身抖了一下。夏天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即歉意道:“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没关系。”从惊吓中回过神的田万全大度地摆摆手说:“我们不是外人,无所谓,你喝口水,冷静冷静。”看着埋下头喝水的夏天,他那原本显得慈祥、严肃的眼里闪出一丝瞧不起人的狡诈的神色,但这神色刹那间就消失了,语重心长地说:“小夏啊,你年轻、聪明、又是正二八经的知识分子,现在就要重视你们这类干部,但是啊,你们普遍都显得干劲有余,经验不足,这样子是不行的呵!比如你刚才说张正辉是大量学生在地震那天死难的罪魁祸首,你要有证据啊!要有十分硬的依据嘛,元国市长已经在电视里宣布了岷江市没有豆腐渣工程,你现在又说那新教室就是豆腐渣工程,这不是和市政府对着干吗?老百姓咋个说无所谓,但你夏天是我们政府任命的副局级干部,岷江镇镇长,你忘了组织原则吗?你今天幸好找的是我,如果是其他人,嘿、、、、”
“那、、、、”热血沸腾的夏天蔫了,往沙发上一瘫说:“那咋办呢?就看着他们害死那么多娃娃还继续逍遥法外,还大权在握吗?”
“不!”田万全语气十分严肃地吐出这个字后站了起来,煞有介事地两手撑腰,在鸳鸯戏水的地毯上来回踱了几步后又坐下来对夏天说:“要揭开这个盖子,不然我们就对不起人民,这是一埸斗争,是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但是小夏,斗争是一门艺术,是要讲策略的。我在事实真相不明朗的时候不方便公开支持你们,主要还是要靠你们自己。你们可以组织起来向上一级反映嘛。”
“你是说组织群众到省里上访?”夏天两眼一亮,坐直了身子,田万全立刻摆手道:“我没有说过,我今天跟你的谈话已经违背了组织原则,我是被你感动了才这样的,你不要出去乱说哈?”
夏天真正被感动了,真诚地保证道:“舅舅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这时候的“舅舅”喊得十分自然。
躲在寝室门背后的焦丽听了,咬着牙在心里骂了一句瓜娃子。待夏天走了之后,她从寝室里出来,伸起指头在田万全圆胖的笑脸上戳了一下怒骂道:“你这是支瞎子去逮蛇,他遭蛇咬死了你不管,逮到蛇了吃蛇肉的就是你,你、你就不想一下,那是我男人!”说完后也不管一愣一愣的田万全想说什么,把挎包往背上一甩就走了。回到家里,她见正兴奋激动着的夏天并没有盘问她上哪儿去了,而是眉飞色舞地向她讲述要扳倒张正辉,要组织遇难学生家长去省政府上访、、、、气得她抱起还提在手里的挎包就向他砸过去骂道:“你在找死!你咋个那么幼稚呵?”
挎包本来不重,而且是砸在夏天坚硬的肩膀上,打得不痛,但是把他打懵懂、也打毛了,因为两天来堵在心里的疑惑和气愤还没有发泄出来,他此刻就不象平时对焦丽那样忍耐,而是失去控制地一脚踢开落在地下的挎包骂道:“我找不找死,幼不幼稚有你锤子相干!”
焦丽傻了,望着高大英俊的夏天脸上那付不买账的神态,心里有点象前天晚上一样害怕了,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将要一步一步地失去权威,不!焦丽不会容忍这种可能发生的局面,但她是一个非常善于斗争的人,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退一步躺在沙发上,两手在脸上一抹就抹出一把眼泪,抽泣道:“是没得我相干,你现在是一镇之长,大权在握,翅膀硬了,我又比你大两岁,你当然要嫌我了,呜!”
她还真的哭出声了。
这一哭还真把夏天弄得有点愧疚了,他怔了一会儿,把地上的挎包捡起来走过去坐在焦丽身边说:“我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
老实人到关健时侯就只会重复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话。
但这已经够了,焦丽见好就收地依偎在他肩上哭诉道:“官场险恶,你不懂,我是担心你给别人当枪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