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丽来到垮塌的B镇教学楼旁边时,她被满院坝的娃娃尸体吓得不敢走了,虽然她在观风小区已见过不少打死打伤的,但那毕竟是居民楼,地震时有些人不在家,掏出来的尸体或伤者成散在状态,不象这儿那么集中,成规模。据说已经运走了一批,还有上百个躺在水泥地上,正午的太阳穿透树荫把水泥地晒得发烫,尸体腐烂的臭味钻进了焦丽的鼻孔,她想捏鼻子但还是忍住了。她对不大理踩她的夏天说:“我一是给你送手机开车来,二是来帮你们的,市长钱江已经明令禁止人都没救完就停止救援工作,你们放心的挖,把所有的娃娃都掏出来,是哪个龟儿子修的这幢房子?咹?这学校头十几幢旧房子都没倒就这幢新房子倒了?咋个的嘛?哪个来负责嘛?几百条幼小的生命啊!”
焦丽说着说着眼里也涌出了泪水,她之所以这样说一是要完成田万全交待的煽风点火的任务,二是她此刻的悲愤是真实的,亲身处在这个石头人都要掉泪的惨景之中,她也恨死了制造这个豆腐渣工程的张正辉。
她即兴发表的几句演讲把痛苦得麻木了的家长们内心的怒潮又激发起来,正在和几个男人一起把一砣烂砖抱开的张昂站直身体吼道:“当真话我们去请愿!告他们狗日的些!”家长们立刻群起响应:
“对!告状!告他们人都不救完就要清理现场。”
“打起横幅去闹!怕锤子啊!”
夏天突然间象不认识一样打量着焦丽想:她不是这么有同情心的人,今天是怎么了呢?两个小时前她都还坚决反对自己回岷江镇来领导救灾,怕跟汪昊冲突,把手机和车钥匙都拿走了。现在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表现得充满爱心、慷慨激昂,是怎么回事呢?唉!
夏天想不明白,也想不到,焦丽最后给他的解释是:“你不要横竖把我想得那么心硬,我是女人,我就没得爱心嗦?没得爱心我会跟你结婚,没得爱心我会让你来当镇长让你去实现理想,你、你咋个就是不相信我?经常戴起有色眼镜看我、、、、”在他们俩口子单独谈话时,焦丽数落着夏天,肩膀一耸一耸的有点要哭的意思。
夏天不好再说什么,给焦丽道了歉并且安排人开车把她送回市区。
焦丽带来的钱书记关于不准在人都没有救完就清理废墟的指示让岷江镇的干部群众放下心来,不再担心赶走了那个眼镜派来的武警公安会遭到报复,也不担心他们这么多年唯一遇到的好官夏镇长会被处理。大家干劲更大,加快了救人的速度。干部们也认为烂眼儿书记张老七死硬了,今后岷江镇的一把手大当家肯定是年轻、英俊、斯文的夏镇长,市上下文任命他当党委书记是肯定的,他也有关系嘛!
所以,岷江镇的各位党政要员都表现出了拥护夏天的空前的热情,纷纷找各种理由来向他请示汇报工作。今天早晨从火葬场回来吓得逃跑后关了手机的常务副镇长胡小冬也赶到学校里来了,挽起袖子和大家一起抬预制板,抱砖头、抱人、、、、
到了傍晚,当供电部门抢通线路送来光明的时候,埋在废墟下的娃娃们终于被全部刨出来了,虽然后面挖出来的全都死了,已经哭不出来的夏天和张礼云等干部们也觉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抵不住的疲劳让他们不顾一切地倒在拆下来门板上睡着了。
不晓得自己睡了好久的夏天被人使劲摇醒了,睁开眼睛,刺眼的白炽灯下,满脸血迹和泥灰的胡小冬焦急地对他说:“夏镇,不好了不好了!他们明天要去围攻市政府办公区!”
听说家长们要去围攻市政府办公区,夏天睁大眼睛,一骨碌从门板上坐了起来,问胡小冬:“你咋个晓得的呢?”
“我亲自听到的!”胡小冬慌慌张张地比划着说他是刚才尿胀了,因为学校里的厕所已经被这么多人弄来脏得跨不进去了,他想到另外一幢没有倒塌的教学楼后面去解决,走到墙根边上时无意中听到一阵七嘴八舌的嘀咕声,他站住一听,原来是张昂和一伙家长在那儿商量明天去市里岷江大道市委办公区请愿示威,哪个准备横幅?哪个开车?正做着具体的分工,还互相留电话、、、、
夏天一下子傻眼了,猛抽着胡小冬给他点燃的烟不吭声,胡小冬急了,说:“不行呵!夏镇,我们必须要阻止这件事,如果让他们去闹,那龟儿小汪就要跟钱市长奏本说我们B镇不作为,甚至说我们在装怪,特别是对你的影响大呵!”
夏天两根指头挟着烟,麻木地听着胡小冬的唠叨,直到那烟烧着了指头才浑身一抖把烟蒂扔了,还是不说话。胡小冬哆嗦完后见他仍然沉默着,就一把推醒了张礼云,听了个大概的张礼云叭嗒叭嗒地吃着叶子烟,吐了一泡口水说:“胡镇你的意思就是要把人些挡到不要他们去冲市政府嘛?我这边就是要去把我那兄弟张昂招呼到嘛?不得行,老百姓些不得听我们的,他们被张老七修的这烂房子害死了娃娃,没拿我们出气就万福了,你再去阻拦他们请愿谨防跟我们翻脸,张昂平时服我是因为我做事公正,一旦他发现我的勾子没坐正他就不会买我的账。”
“那、那咋办呢?”胡小冬傻眼了。
“咋办都可以。”夏天终于说话了,有气无力地又倒在了门板上,继续道:“就象昨天的地震一样,是一场灾难,躲不过也无法掌控,听天由命吧!”
“嘿!”又衔着叶子烟杆的张礼云突然眼睛一亮说:“我们继续睡,就在这儿一步都不走,装起不晓得,到时候也说得脱走得脱。”
已经躺下的夏天眼睛眨了一下不说话。
胡小冬脑袋上沁出一圈冷汗,看了看又睡了的夏天和张礼云,心里嘀咕道:“怪不得人些在背后头说你俩是瓜娃子,暴风雨马上来了,你们还睡得那么香甜,龟儿子二天上头追究责任咋说得脱?算了,我不会跟你们一起遭淹死。”这么一想,他立刻从门板上悄悄爬起来,跑到灯光照不到的树下阴影里,确信周围无人后,拿出手机拨通了汪昊的电话。
张昂和几百个死难学生家长确实奔市政府来了,为了不连累夏镇长,他们故意没有在B镇弄出大的动静。分期分批的离开了学校,最后集中在B镇上场口两公里远的道班房门口才聚集在一起坐上事先准备好的小车、农用车、拖拉机、摩托、电瓶车向岷江市区进发,最前面的农用车上打着两道横幅,白底黑字:还我孩子,惩办豆腐渣工程祸首!
我们要见钱书记!
按照张昂和几个有胆有识的家长们组成的临时委员会昨晚悄悄制订的方案:一不能连累夏镇长,二不能蛮干,一定要见到钱书记,要求他兑现自己公开讲过的查办豆腐渣工程的诺言。钱市长在新建小学给群众下跪的事B镇中学的家长们也知道了,夏镇长的老婆焦丽带来的钱市长不准提前结束救灾工作的指示让悲痛绝望的家长们犹如在茫茫黑夜里忽然发现一丝亮光,他们激动了,一齐决定要去找钱市长,请他为民作主,法办烂眼儿镇长张老七,让孩子们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慰。
路程不长,只十几分钟,B镇中学家长们的请愿队伍就开到了市区幸福大道中段一大片扎在绿化带上的草绿色军用帐篷前,这儿从前天地震后几小时就成了S市政府的临时办公地点,也立起了救灾指挥部的牌子。张昂他们到达时天色还未大亮,幸福大道上下车道之间水沟里腾起的雾气还象一团团白帐子一样漂浮、遮挡着过往的车灯和帐篷顶上的射灯,朦朦胧胧的看不确切。
按事先商量的方案,张昂和家长们把开来的车辆停在路上,堵断了幸福大道,然后集体下车向帐篷里踊过去,快靠近时才发现军用帐篷外齐刷刷地站着一排肩膀上刺刀闪亮的武警,正中间一个别着手枪的武警军官声如洪钟:“站住!这里是救灾物资仓库重地!敢抢救灾物资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