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镇中学新教学楼垮塌后的救援行动已经打成了疲劳战,因为已经掏不出一个活的娃娃了,全是尸体。在汽车灯、电瓶灯和马灯的交相辉映下,在夏天带领下奋斗在一线的官员、民兵和男性家长们已流干了眼泪,麻木、机械地掏挖着,废墟附近一小时前首相大人和省市官员们走过的空旷地带都已经被陆续掏出来的娃娃们的尸体占据,好在雨停了,已经不再呼吸的娃娃们的身体没有遭受雨水的浸泡,防疫站的端着喷雾器在尸体上来回喷洒消毒药,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浓烈的漂白粉味道。人们默默地忙碌着,坚持着,没有人再哭,也没有人再叫,只有被郑三娃和李聋子等联防队员阻隔在大门外黑压压望不到头的群众中回荡着凄厉的号哭。联防队的巡逻车灯照亮了郑三娃和李聋子等人手拉手一字儿排开挺立在学校大门口的身影,站在中间的郑三娃举着扩音话筒声嘶力竭地喊道:“不管你们是学生家长还是亲戚朋友,或者是看热闹的,都不能进去了,因为里面人太多了,如果人多了失去秩序就要把掏出来的娃娃些踩到,所以夏镇长喊我们守在这儿,除了上级领导和专业救援人员,任何人都不准进去,请大家理解!”
夜幕下学校大门外密密麻麻的老百姓们都是吃油盐懂道理的,没有往前冲,只是看着进进出出的救护车嘀嘀咕咕着,哭泣着。郑三娃却担心局面失控夏天会责怪他,现在看来张老七垮台是肯定的事了,以后B镇的大当家应该就是夏天了,他得抓住机会表现一下,让夏天对他有个好印象免得二天丢了饭碗。所以嗓子都吼哑了的郑三娃为了确保外面的群众不冲进去,又安排李聋子他们轮流向群众喊话,还教他们说:“不要像跟到张老七时那样恶声蛮气的,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然狗日的些毛了我们是挡不住的。”
李聋子们频频点头,接受着郑队长的训导。这会儿镇政府的蓝色桑塔纳从学校大门里开了出来,在他们旁边停住但没歇火,夏天从车窗上伸出脑袋把郑三娃喊到近前说:“市上领导喊我去汇报情况,我走之后工作由胡镇长负责,你们主要还是把这大门守好保持秩序,非常时期大家都辛苦点!”
“夏镇长你放心,我们坚决完成你交待的任务!”郑三娃把厚实的胸脯连拍两下。
夏天开车走了,其实他不是去市里汇报灾情,而是接到了妻子焦丽发来的信息:我在观凤小区救灾时被砸伤了,一个人在家里身都翻不过,你回来一下。
作为一个救灾指挥长这种情况下是不能离开自己岗位的,但老婆受伤不回去万一有个好歹又怎么办呢?他只得对第二副镇长胡小冬和张礼云张昂两兄弟包括郑三娃都撒了谎,打算是回去看一下就迅速转来。
夏天和焦丽的家就在S市官员们集中居住的天赐小区,像张正辉住的滨江花园一样,建筑质量和园区绿化都是全市一流,大地震没有动摇它的主体,浇铸了钢筋圈梁、盖着琉璃瓦的围墙也没有垮。小区自备电源的大功率发电机在地震后几个小时就开始发电,到了夜里,灯火辉煌的天赐花园在到处一团漆黑,时不时传来哭声的S市区像黑暗中闪光的奇葩那么耀眼。夏天开车进了大门后只见乳白色的路灯下,树林里,花丛边已经搭起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帐篷,或蹲或坐的官员家属们喝小酒,斗地主,其乐融融。看着这些人好像不是刚经历了大地震大灾难,而是像在旅游一样那么休闲,想到外面那些墙倒屋塌的居民楼,那些抱着肩膀露宿在广场上树林里等待救助的灾民,来自山区农村的夏天牙齿咬得格格响。
回到家里,只见焦丽穿着吊带连衣裙斜靠在沙发上看DVD放的韩国言情片,根本没有受伤的样子,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焦丽脚一跷就跳起来把披肩卷发往后一甩,张开双臂搂住了秋风黑脸的夏天撒娇道:“老公你别生气,我是想你了才出此下策的。”
她说的有一半是老实话,她虽然是个不检点唯利是图的女人,为了往上爬可以委身于“舅舅”田万全或其他任何人,她用自己的行为和目的诠释着官场上“日后提拔”的四字真言,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也需要感情,需要去爱一个她喜欢的男人,这人就是夏天。焦丽爱他的高大英俊,爱他这个西南大学研究生渊博的学识,甚至他那倔强执拗得有些憨厚的性格也让他感觉十分可爱。几年前,年纪轻轻就当上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的焦丽拒绝了很多在官场上有发展前途的男士,疯狂地追求比自己小一岁的夏天,跟他结了婚。她要拥有这个帅气的男人,气死那些在背后攻击她说她烂得嫁不脱的人。她当初反对田万全调夏天去当镇长一是确实认为他不适合官场,二是担心这么帅气的男人一旦当了官有了权就不是她焦丽可以独自拥有的了。特别是她因为在结婚之前跟高中老师还有后来的“舅舅”田万全鬼混时频繁的刮宫人流已丧失了生育能力,几年了就没怀过孕更让她恐怖,更不愿意放夏天出去。然而,想做一个好官想实现政治抱负的夏天坚决的去当了镇长,焦丽也只得顺着他,想尽自己的力量帮他,把感情加深以免夏天背叛她。
今天,为了不让夏天呆在B镇可能跟前往清理废墟的汪大秘书冲突影响前程,她只得撒谎说自己受伤把他骗回来了。一看见自己英俊帅气的男人,焦丽真的冲动起来了,脸贴脸磨蹭起来,一只手还伸到下面去掏摸,却被夏天一掌掀回沙发上责备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要冲到救灾第一线,你不在分工的观凤小区去,你、你怎么会这样呢?”他尽力克制着自己,没有大发雷霆,长期以来,夏天在焦丽面前都有一种说不起硬话的感觉,结婚时他这个农村出来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一无所有,房子家具都是焦丽出钱置办的,到现在他当镇长实现从政为民的愿望也是靠了她和田副市长的亲戚关系,所以他对焦丽一直保持忍让。
但是今天怪了,焦丽没有像平时那样一旦夏天态度不好她就报之以更嚣张的胡搅蛮缠直到把他压住为止,而是有点脸红地坐在沙发上翘着嘴说:“我是怕你太累了,想喊你回来休息一下,你等一下又去嘛,我把茶都给你泡好了的。”
夏天看到了茶几上一杯漂着茉莉花的鲜茶,也不好再说什么,确实也很累,口干舌燥的,端起来喝了一口,水温正合适,他又猛喝了一大口。
焦丽翻起粘上去的长睫毛瞟了他一眼,嘴角漾起得意的微笑,因为她在那茶叶放得特别少的水杯加了两颗安定片。
再说B镇中学,夏天走后不久,汪昊就带着一队武警和各乡镇抽调的民兵赶来了,当他听说镇长夏天居然不在,他一路上担心这个瓜娃子会跟他对着干的问题也就不存在了,高兴得拚命忍住才没有笑出声,他连询问夏天去市里找哪位领导汇报的兴趣都没有,对第二副镇长胡小冬说:“夏镇长不在,就你负全责,我现在向你传达市政府的最新指示,为了确保救灾工作高效有序地进行,几个重灾点由警察局局接管。”然后又用很关切的语气对围上来的人们说:“市政府的意思是让你们休息一下,我们来的都是精兵强将,效率会高一些。老胡,你和联防队的人留下协助我们,其他人包括家长些全部撤出去。另外再组织你们镇上民兵到各村看一下有没有房子倒的?伤了人的?救灾是全面的,不要只把眼睛盯在这儿。”
这番安排全面周到,入情入理,几乎骗过了所有人,唯独官场老油条胡小冬感觉不对头,因为凭多年来的观察他觉得眼前这位张老七的铁哥们不会有这么好的心肠,他肯定在玩什么诡计?但是胡小冬一时间也猜不透汪昊到底想要干什么?但人家是市府办主任,拿着尚方宝剑,快到下课年龄的副镇长胡小冬是不敢与之作对的,他非常配合地执行了汪昊的指示,要求学校大门里的民兵和学生家长回家休息听侯通知,让汪主任带来的武警民兵接着掏挖。人们经过几个小时的奋战确实已经疲劳到了极点,包括张礼云和张昂等人都希望休息一下,撤出了废墟,一些不愿意离开的家长也被劝说到了学校大门外等侯。胡小冬又把张礼云等各村的村长召集起来安排他们回去后对自己村上的震后灾情进行统计,有重大情况及时汇报。办完这一切后,胡小冬也揉搓着酸痛的腰杆在一块水泥板上坐了下来抽烟,这时郑三娃溜过来挨着他坐下说:“胡镇,这汪眼镜要干什么呵?我听到他在跟火葬埸打电话,说是要把这儿的尸体先拉去烧了。”
“真的啊?”胡小冬惊问,又顺着郑三娃努嘴的方向看去,只见汽车灯照着的一片没有摆尸体的空隙地带,汪昊正把电话举在耳边,声色俱厉地讲话,声音时大时小,但最后一句话很清楚:“最迟一个小时到,不要拖拉!”
啊呀!狗日的!胡小冬心里连声哀叹,再看看那些接替了B镇人的武警民兵在废墟上那懒洋洋的味道,他不祥的预感终于有了答案:小汪啊!汪眼镜,你是不是想尸体都不挖完就提前打扫战场?替张老七掩盖真相?家长些还没走的嘛!肯定要出事,算了,老子不陪你做这个让老百姓掏先人的事,我老胡在这儿土生土长,从农校毕业就一直在这儿工作几十年了,虽然没给群众做过啥好事也没干过啥坏事。我走,三十六计走为上!
这么一想,胡小冬就顾不上腰杆酸痛站了起来,对郑三娃说:“人家汪主任现在是这儿的最高领导,他怎么安排是他的权力,我回镇政府去看一下有没有情况,你们联防队就在这儿听他指挥。”
已经背叛了张正辉的郑三娃现在变得急人民之所急了,一把拉住胡小冬说:“他娃汪眼镜这样子整肯定要遭到老百姓反对,一会儿弄不好要出事?胡镇你不要梭躲,你跟夏镇长打个电话嘛,我刚才打了他没接。”
“我哪些在躲嘛?”胡小冬没好气地回了郑三娃一句,又想到给夏天打个电话也好,正当他摸出电话时,忽然见打完电话的汪昊在灯影里急匆匆向他们走了过来说道:“胡镇长,郑队长,我给你们传达一下市政府的最新指示:为了不影响形象,今天晚上必须把废墟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