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正陪着市长钱江在市区新建小学视察灾情的汪昊把电话举在耳边惊问:“他真是这样子说的啊?”电话那头答道:“这种话哪个个敢乱传呵?他拿着市政府的文件,说他是是负全责的救灾指挥长,要求我们不能听你一个秘书安排,要听他的,除非你能拿出文件或者是哪个市长亲自下达指示的录音、、、、”
汪昊霎时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回脑壳顶上,脑袋里嗡嗡作响。三才当了两个多月副镇长的夏天居然敢不把他汪秘书汪主任放在眼里,硬是改变了他对B镇中学救灾现场的安排。哼!真的是反了?
此时,从昨天地震到现在一直灰濛濛的天空放晴了,炽热的阳光烘烤着人头攒动、拥挤不堪的新建小学大门内外,学生家长、医生、干部,警察混杂在一起,已经没有人哭了,阳光照见的只是一张张悲痛严肃的脸。市长钱江也在人群里,周围环列着几个警察和市府机关工作人员,还有人给他撑着遮阳伞。钱江站在两块叠起的砖头上弥补了身材特别矮的缺陷,悲伤地注视着一个个孩子的尸体被装进尸袋送上殡仪车。由于这幢垮塌的教学楼是年久失修的砖木结构的瓦房,娃娃们被埋得不深也不重,很快就清理出来了,除去少数跑得快,命大的,多数娃娃是在房子突然垮塌后互相挤压,闷死的。钱江看在眼里,不无气愤地对身边打伞的官员说:“这房子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修呢?下来要调查,看是谁的责任?”
那官员嗯嗯地正想说什么时,汪昊从人圈外挤了过来,伸手从他手里夺过遮阳伞,很霸道地往旁边歪了歪嘴说:“我要跟老大汇报重要事情。”
那官员立刻知趣地挪脚离开了。汪昊把伞继续给钱江撑在头上正要贴耳朵说话,没想到先遭受了低声训斥:“以后不要喊我老大!弄来跟黑社会一样?就你跟张正辉俩一天横竖要把社会上那套拿到机关头来!”
“好、好!”汪昊被训得有点尴尬地笑道:“我们是小范围表示亲热的称呼嘛,您觉得不妥吗就按您的指示办嘛。”
钱江满意地点了点下巴,汪昊摘下眼镜贴近他咬着半边嘴的叙述了一番后说:“我们把娃娃些全部掏出来了,家长的工作也做通了,准备清理现场结束救援好把救灾力量调往其它地方,可是那个副镇长夏天硬是以救灾指挥长的身份抗命,鼓动老百姓不要我们清扫废墟。”
钱江听后脸色陡变,眼里浮起疑云道:“哦?那中医院呢?”昨天晚上他虽然同意了汪昊提前清理废墟,实际上心里一直不踏实担心出事。
“中医院没得事,已经差不多了。”汪昊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中医院的情况后又忧心忡忡地说:“就B镇中学和现在这新建小学不好办,特别这新建小学处在市区,人太多了,不好采取强硬措施,B镇中学呢又遇到那二百五夏天装怪,我也是后来才听说,他原来在司法局机关就是出了名的一根筋,迂夫子,到了B镇当副镇长后你晓得他们镇上官员些背后都说他是夏瓜娃子,说他这种人当官是靠裙带关系,是靠他老婆跟田副市长、、、、”
“不要乱讲。”钱江打断汪昊的话,正色道:“夏天是老田提拔的,但也很正常嘛,我们都有推荐新人的权利和义务,不要动不动就给人扣上走后门的帽子。”
“是是是。”汪昊顺着钱江的话点点头,又说:“问题是他夏天现在不听招呼怎么办?我看干脆把他停职,让胡小冬代理,先把学校的事办完再说。”
“不,”钱江轻轻摇头说:“我现在觉得这清理现场的事情应该审慎,我们本来就对不起老百姓了,不要再做过份了。那个夏天是老田的侄女婿,你给老田打电话,让他做一下工作。”
汪昊无奈,只得把伞交给别人,打算走到外面相对清静的地方去给在观凤小区救灾的副市长长田万全打电话,这边太吵了。
这边确实太吵了,越来越大的吵闹声让汪昊留下来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去,因为一个年轻小伙子的鼓动,家长们的哭声和叫骂突然比先前激烈了。小伙子穿一件橄榄绿的军用背心,带红线的旧警裤,中等高的身材上凸显着强健的胸肌和肩臂,他抱着装了自己娃娃的尸袋埋下头最后挨了一下递给殡仪馆工作人员,抬起哭红的双眼对家长们喊道:“我们就这样子算啦?瓜屌!”
“不!要找当官的!”有人附和道:“不能就这样子算了,要找他们狗日的讨个说法!”
、、、、
钱江忽然间感觉到周围老百姓一直嗡嗡嗡地议论和咒骂的声音象河里的浪涛在地震时卷起滔天巨澜一样高涨了不知多少倍,很多人公开地指着他这边破口大骂,也有人骂那个戴宽边眼镜的新建小学校长,那校长像精神有点失控一样,在穿橄榄绿背心和旧警裤的小伙子面前又举起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两只脚一弹一跳地转着圈叫喊:“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当了三年校长就打了两回报告请求上面维修这教室,我、、、、”
比眼镜校长高出一头的小伙子没有正眼看校长,刀子般的目光越过校长秃顶的脑袋直刺向站在几米远遮阳伞下的钱江,猛然抬手一拨,校长连同他的文件袋一起滚到一边去了,紧接着只见他矫健的身躯凌空一跃,飞到了钱江面前,一把抓住他的白衬衣领口声嘶力竭地喊道:“钱市长,还命来!”
钱江身边那个打伞的官员吓得连伞带人倒跌在地下,周围几个警察眨眼间也呆了,象手脚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本来在又哭又骂的家长们也一瞬间闭了嘴,人们眼睁睁地看着矮小的市长被小伙子扯着领口提了起来,他的颈项被质量特好的衣领勒得死紧,削瘦的脸一下子涨红发乌,快窒息的喉咙里吐出一句嘶哑的求铙:“我、错、了。”
只小伙子一个人听见了钱江的求铙,他心一软,手一松,市长落回原地。整个过程只有十几秒钟,那几个看傻了的警察才反应过来,冲上来要抓小伙子,哪知道小伙子三拳两脚就将几个警察丢翻了,这会儿从人圈外挤过来的汪昊见状,惊慌得对警察中发呆的副局长刘大炮说:“刘局长,你愣起干啥?”
刘大炮抹了一把焦黄的老脸上密集的汗珠回答汪昊:“汪主任你不知道,这狗日娃是特警退伍的,在客运中心打锅魁卖,上回我们帮城管清理出摊占道就跟他交过手,凶得很!”
汪昊听了立刻想到了B镇的张昂,紧张得结巴着说:“他、他再凶也是一个人嘛,你、你、我跟你说钱市长的安全出了问题你、、、、”
刘大炮不等汪昊说完已经回过神了,扯起大炮嗓门对其他警察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啊?上嘛!把他狗日抓起来!”
散布在周边的警察们不敢畏缩了,几十个警察采取人海战术扑了上去,还有政府机关里的几个年轻人觉得这正是挣表现的机会,也挽起袖子冲上去了,可怜穿橄榄绿背心的小伙子纵有三头六臂也招架不住,被活捉了,双手被手铐锁住,警察们的拳脚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但是这位刚刚失去孩子的刚强的年轻父亲就是不求铙也不哭也不掉一滴眼泪,周围的群众不服,大嚷大叫:
“要打死人啊?还有没有王法?”
“日他妈跟他们拚啦!”
、、、、
悲愤难忍的老百姓们终于爆发了,吼喊着逼了过来,有人抓起石头和砂灰砣砣打了过来,刚才差点被勒死的钱江此时还有点出不赢气,两眼昏花,但他知道再不出面制止局面将会演化成不可收拾的警民大战,到时侯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不行!必须控制住。所以,他推了一把已经面色如土的汪昊说:“小汪!快去招呼到,喊他们不要打了,打不得了!”
“喊、喊哪个不打嘛?”汪昊惊惶得脑袋里好象短路了,又说:“干脆把武警调来?”
“你放屁!”钱江怒骂着直想一泡口水吐在汪昊脸上,然后小跑几步冲上去对正按着橄榄绿背心小伙子拳打脚踢的警察们喝道:“放开他!把手铐打开!”
小伙子被放开了,但是挨了不知多少拳脚的他满脸都在流血,被打开手铐后站起来又一跟斗栽倒在地,刚安静几秒钟的家长们又呼天喊地的叫了起来:
“打死人喽!警察打死人喽!”
“跟他们拚啦!”
、、、、
又有人把石头砂土扔了过来,一个警察的额头被砸出了血,眼见着几百愤怒的群众又要扑过来,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的警察们乱了阵脚,有人想跑,汪昊在后面警告道:“不准跑!保护好钱市长!今天哪个敢跑明天就不要来上班了。”刘大炮也跟着吼:“哪个再跑就给老子脱警服!”
警察们不敢跑了,但还是不断地后退,当他们想拉着市长一块后撤时,却被钱江一甩手拒绝了,一个人挺立在对峙着的警察和群众之间。
此刻的钱江直面离他只几步远的群众,狂跳的心反而安定下来了,因为他发现离他最近的几个人手里虽然都拿着水泥砣砣,但没有一个有那种要打他的意思,他知道这是自己刚才大声命令警察放人的效果,所以他们只对警察下手,他不禁感慨:“老百姓真是好,恩怨分明。”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想起自己几年前从省里空降到S市时,满头银发的老省长刘爱民拉着他的手说:“记住一个基本点,要对老百姓好,只要你对他们有一丁点的好,他们就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看你的品质是不错的,才竭力推荐你,希望你记住我的话。”
老省长刘爱民已在一年前病逝,本来已经有点淡忘的钱江不知为什么在此刻想起了他的教诲和期望,想到自己这些年从副市长到市长到市委书记确实也没做过多少真正对老百姓好的事情,对不起老省长,也对不起老百姓。可是仅仅因为自己制止了警察对那个现在已趴在地下的小伙子的继续暴打,老百姓就记他的情,感他的恩,多好的老百姓啊!钱江心里一阵内疚和酸楚,张口喊道:“家长们!大家听我说一下,这新建小学的房子是老房子,年久失修,导致了今天的悲剧,作为市长,我看到这么多小学生失去了生命,我真的非常难过,虽然我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但总的来说是我们政府的工作没有做好,是失职,所以这小伙子冲我发火我不怪他,警察打他是错误的,我们错了,我给你们道歉!对不起!”
钱江说到这儿时满眼含泪,他本打算是向民众弯腰鞠躬,可是在弯腰时他的双膝竟也跟着弯了,扑通一声跪在水泥渣土上,痛哭失声:“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