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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与地火 第三十二章 胡汉三回来啦

因为昨天没看过电视,也没有任何人给他透露过消息,夏天一下子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但他又相信看门老头谢大爷是不会骗他的。他心往下坠,血往上涌,脑袋有些眩晕,视线模糊、眼睛花了。他立即掐了掐额头皮,强制自己镇定下来向三楼上走去,咬着牙想:“害死那么多学生娃你还敢回来,我看你咋个交待?”

这回夏天又想错了,就象他昨天想去见钱ia一样,又把形势估计错了。人家张正辉张老七作为正二八经的B镇镇长,休完病假回来上班,根本不需要作什么交待。至于学校打死那么多学生娃是地震造成的,市政府已经召开新闻发布会做了结论,关他张正辉什么鸟事呢?此刻,三楼会议室主席台正中高坐着昨天晚上坐飞机回来的张正辉,面相孔武的方脸看上去是了瘦了一圈,但是目光炯炯,额际上面梳着啫喱水的寸发立冲冲、亮铮铮的,白色短袖衬衣领口里竹节粗的金项链十分耀眼。他的身边坐着市长秘书、市府办公室主任汪昊和常务副镇长胡小冬以及B镇政府领导班子的各位成员。与他们面对的主席台下黑压压一片全是镇属各部门各单位各行政村的一二把手和镇政府机关的所有工作人员。由于人太多,很多人在巷道里加座或靠在墙边,静静地聆听着张正辉那回荡在空中、穿透力很强的声音:“、、、、抗震救灾是我们政府责无旁贷的工作,是工作重点,重中之重!在这个关健时刻,我们应该全力抢救伤者,发放救灾物资,把群众从有危险的地方转移出来,一句话,救人!保证活下来的人不再有危险。但是,我们的工作做好了没有?昨天晚上我从省医院赶回来的时候就到这里来过,除了门口的谢大爷,一个人也没有,这工作是怎么安排的?老百姓如果有事要找政府咋办?找哪个?咹?”

张正辉说到这儿时顿住了,恶狠狠地俯视着主席台下,喝了一口水,拿起桌面上的中华烟一抖,自己叼了一枝,又递给汪昊和胡小冬,汪昊微笑着摆摆手,胡小冬一脸惶恐地两手接过烟,还立马抓起打火机给张正辉点燃烟,他满意地猛抽了一口,继续讲道:“难怪不得市上领导喊我不要医病了,几下回来,不然我们岷江镇的救灾工作就总是浮在水面上,我们的有些干部不专心工作,反而去做一些不利于和谐社会的事,听信谣言,说什么我们岷江镇有豆腐渣工程,挑起不明真相的群众、、、、”

主席台下角落里坐着的张礼云看着张正辉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听着他颠倒黑白的讲话,脑袋里嗡嗡作响,不知怎么的想到了自己还是小伙子的时候看过的电影《闪闪红星》里那个胡汉三回来的画面:被暴动的群众赶走了的恶霸胡汉三带着还乡团回到了村子里,对重新被他踩在脚下的乡亲们耀武扬威地训话、、、、

张正辉的声音继续在会议室上空回旋:“关于房子质量问题,市政府已经作了明确的结论,那是地震造成的,我们市没有豆腐渣工程,电视报纸都报道了,市政府的通报也已经下来了!”说到这儿时他抓住桌面上一份红头文件举到头顶一晃又重重地拍在桌上,骂道:“日你妈我今天先把丑话说在这儿,哪个龟儿子以后再说啥子我修了豆腐渣工程不要怪老子翻脸无情!”

二十多年了,B镇的干部们已经习惯了从治安室的普通工作人员一步步爬到镇长的张老七的讲话方式,他从报纸上学,从别的领导嘴里拣,打官腔还是一套一套的,但是一着急了就露出流氓加文盲的本性,在公开场合骂人骂脏话,除了有市上领导在的时候。但是今天,市长秘书、市府办公室主任汪昊在坐,他也乱骂起来了,让汪昊觉得很没面子,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跟张正辉走得太近的原因,又见好多干部都在打量他,汪昊心里一下子上了火:龟儿子张老七我在这儿坐到起你都要怪话连篇,你硬是当我不是上级领导了嗦?我今天不该来帮你镇堂子!龟儿子!

汪昊心里这么骂着,正想提醒张正辉说话要文明,突然,被几个没座位站着开会的干部挡严了的会议室门口一阵骚乱,让出一条路,台上台下的干部们今天早晨一直没见到的第一副镇长夏天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胀得通红,蓬松的头发摇曳着,双眼瞪得快要曝出来了,右手食指直指着一瞬间变得惊慌起来的张正辉,张了张嘴巴又说不出话,指着张正辉的指头在空中上下划动两下,高挑的身躯失去平衡,扑倒在地。

“夏镇长!”干部们几乎同时惊呼起来,向夏天围了过去,整个会议室乱作一团。张正辉在惊慌中猛抽着烟,见干部们趁此机会乱了套,纷纷往外走,他本来从今天早晨就一直很紧张,心里怦怦乱跳,做出一付霸道的样子是想把干部们镇住,可是被夏天这么一搅,场面立刻失控了。色厉内茬的张正辉傻眼了,六神无主,紧挨着他的汪昊瞪了他一眼,抓过话筒喊道:“不要走!不要走!会还没开完,办公室的,把夏镇长送医院头去。”

可是干部们都象没听见一样继续往门外挤,不用安排,也不用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出手,早有人七手八脚地抬起气昏了的夏天往楼下跑去,从会议室角落里挤出来的岷江村支书张礼云一手撩着圆领白汗衫的下摆给自己搧风,一手举着电话喊:“焦主任哇!你、你快来!夏镇长倒喽!”

场面更加混乱,一分钟前还鸦雀无声的主席台下议论纷纷,还有几个平时就跟张正辉不对付的村长在小声地咒骂,汪昊眼看大势已去,金丝眼镜背后的一双小眼睛眨了眨,抬手摸了摸梳理得油光水滑的中分头,清了清嗓子对话筒喊道:“暂时休会,先把夏镇长送医院!”

干部们如蒙大敕,包括主席台上的干部都跑了,只有常务副镇长胡小冬还陪着汪昊和张正辉坐在主席台上。会议室里变得空荡荡的,汪昊看了一眼颓丧无语的张正辉,又盯着始终诚惶诚恐的胡小冬说:“你出去观察一下。”

胡小冬会意走了,诺大的会议室只剩下汪昊和张正辉,汪昊点燃烟抽了一口对张正辉说:“你娃咋教都教不精灵呵?我跟你说过现在的形势很危险,说话要艺术,不要激化

矛盾,你咋个开头都会说,后头就把流氓尾巴露出来了呢?”

张正辉鼓起了眼睛,旋即又搭下眼皮道:“这狗日夏瓜娃子他好象生下来就跟我有仇,每次都是专门搅我的局。”

汪昊吐出一串烟圈道:“还是你自己不会说话惹的嘛,这么久了你不晓得他是啥人啊?”

张正辉抓抓额头说:“这个瓜娃子不足虑,我有办法对付他,也有办法把局面控制住。”

“你有啥办法?”小汪诧异地歪起脸问。

“我张老七是啥子出身就用啥子办法?”张正辉特别自信地冷笑道:“你娃不是教过我一句名言:凡事只注重结果,不计较手段,是哪个龟儿子古人说的?”

“说的人多了,”汪昊说:“我也不晓得具体是哪个?”说完后他发现张正辉好象对哪个说的这句话也没兴趣,摸出手机在打电话:“喂,老熊,来了哇,直接上三楼来。”打完电话后又走到门口对一个在走廊上抽烟的工作人员说:“去帮我把李公安喊到这儿来。”

“你要整啥子?”汪昊问走进来的张正辉。

张正辉捂着嘴巴小声说:“我喊的就是解决问题的人,我要改组治安联防队,把郑三娃他们那伙本乡本土的踢出去,找一帮敢冲敢打的外乡人对付那些学生家长,你昨晚不是担心光靠市政府的通告镇不住人。我要、、、、”

汪昊听了张正辉的话,点点头未及说话,这几天没来上班的驻乡民警李公安过来了,他四十多岁,自来卷的头发,黄黑的面皮上有几颗麻子,人们在背后都喊他李麻子。他和张正辉经常一起吃喝嫖赌,关系特好,跟汪昊也熟悉,所以进来后无所谓地笑道:“喊我整啥子?”

张正辉扔了一枝烟给李麻子说:“我想改组治安联防队,你是治安室主任,还是要跟你商量噻。”

李麻子点燃烟说:“联防队用人是你们镇上的事,我没得意见。”张正辉听了满意地从主席台上走下来,拍着他肩膀说:“哥们,这段时间你上班要天天来呵?来跟兄弟扎起,不要几天都看不到人花花。”

李麻子瞟了瞟台上坐着的汪昊,嬉皮笑脸说自己5、12那天跑地震把脚扭了走不动才没来。

汪昊一看表情就知道他在撒谎,心里轻轻叹息了一下。

这时,会议室外走廊上传来一阵“咚咚咚”的、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门口出现了一个和郑三娃一样高大结实,眼神却比郑三娃还凶狠的壮汉,咧着嘴对张正辉笑道:“七哥。”

此人就是地震当天下午张正辉被学生家长暴打后逃难时碰上的滥兄滥弟、茶馆老板熊胖子,冬瓜一样的脑袋上光溜溜的半寸毛都没有,挺得老高的肚子上罩着一件显然是小了的、皱巴巴的黑T恤,下面是大裆短裤,没穿袜子的两脚吸拉着一双灰扑扑的凉皮鞋。

张正辉像主人欣赏自己刚牵回的猎狗一样满意地把熊胖子上下打量着直笑,给李麻子介绍道:“老李,这就是你们治安室的新鲜血液,他还会点功夫,认识一下,老熊,这是治安室李公安李主任。”

汪昊看着熊胖子那付形象,心里就不舒服了:这种社会最底层的烂杆子怎么能进入政府机关呢,太丢分了嘛,这龟儿张老七张烂眼儿硬是名不虚传呢!身边尽是些烂杆子。算了,我还是注意点形象,不跟你们公开裹起。心里这么想着,人就站了起来,提起公文包对张正辉说:“我走了,你忙你的。”

本来犹豫着介不介绍熊胖子跟汪昊认识的张正辉一下子明白了,冷笑一下点点头,示意熊胖子和李麻子先坐一下,然后把汪昊送出来,从走廊到院坝里都有干部们三三两两地或蹲或站地聚集着,张正辉压低声音对汪昊说:“你娃不要仗势自己读过两天书,地位高就看不起这些烂杆子,这些娃脑壳简单,敢做事,也能做事,出了事又可以朝他们身上推。工具而已,晓得不?”

汪昊听了浑身一震,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话:“你不要跟我说具体咋做?我只要一个结果:就是学生家长不再上访闹事。从地震’那天你跑了过后我一直把这个事情捂倒,现在你回来了,该你自己擦屁股了,擦不干净就自己顶到哈?”

“好好好!”张正辉有点气愤又强忍着为汪昊拉开车门说:“汪大秘书、汪主任,你放心,我保证把事情办好。”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骂:“狗日的喊我自己顶到?那钱是我一个人吃的嗦?”

送走汪昊后,张正辉两手撑着腰杆在政府大院里环视了一圈,忽然看见郑三娃和李聋子躲在联防队的巡逻车后偷偷地看着他,那神情战战兢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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