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村在C村河对面，跨过水泥大桥就到了。易姓人在这儿是大家族，因为他们集中居住在一片占地上百亩的竹林中，所以得名叫大林村。村长易老六本是张正辉偷盗自行车时的兄弟伙，被拘留一回后吓得老实在家当农民，后来又在混入政界的张正辉提携下做了村干部，本来是张正辉的忠实走狗，可是“5、12”那天易老六的儿子也被张正辉修的教学楼活埋了，凭着屁股上的胎记才确认了面目全非的尸体。悲痛欲绝的易老六昨天加入了扳倒张正辉的议论，今天又是他儿子的头七，一些至亲按习俗前来悼念，家里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中。

张正辉和联防队直接冲进了易老六家院门，把亲戚们吓得直往边边上躲，在悬挂着儿子遗像的堂屋里，只有张正辉和易老六，张正辉拿着一叠票子要塞给易老六，他居然不要，张正辉把票子揣回裤子包，抽出手来就是一耳光打过去，打得易老六捂着脸惊叫：“张老七你还要打人嗦？”张正辉抬手用一根指头戮着他鼻子尖咬牙骂道：“你给老子闭到！不准喊。易老六，这么多年我七哥对得起你不？没得我提拔你当官，你娃一不会做泥工二不会做生意，你娃修得起这么高的楼房，过得起这么好的日子嗦？那房子垮是地震造成的，跟我球相干，你还伙到那些人要去告我，你敢告我老子先查你们村上的账，看你娃脱得了手不？你是不是想到奈何桥上去找你的娃娃？”

多年来深知张老七手段的易老六刚被打得印了五根红印子的脸刷地吓白了，抖抖颤颤地说：“我没有，我们就是酒喝多了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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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正辉从易老六嘴里了解到村干部们昨天在李三响农家乐聚会的真实内幕后改变了主意。因为他现在已经知道所谓十四个村的村长联合告他就是一句不可能的传言，张礼云和易老六都被他软硬兼施威骇住了，相信其他村也不会再有哪个敢当出头鸟。还有几个村的干部是他的黑道哥们，是不会装怪的。既然大局是稳定的，按理说应该班师回朝，率领兄弟伙们回镇上去喝茶吹风扇凉快凉快，这也是不断揩着汗水的熊胖子和郑三娃一帮人巴幸不得的。张正辉也不断擦着汗水，但他不打算马上回去，下令继续向其它村前进，只是现在的目标已经变了，由威骇村长变成了利用这一机会塑造他镇长的好形象。

到了别的村后，因为张昂打过电话，村长们全部都躲起来了，手机不是关机就是无法接通，村委会主持工作的全是文书或妇女主任、治保主任这些二三流人物。张正辉也不发火，耐心地听完灾情汇报后，还亲自到村里救灾工作焦点的地方视察，比如搭建板房帐篷、危房拆除，还亲自动手帮着干活，吆喝熊胖子郑三娃等十几个联防队员一齐上，还拍了照片，准备拿到报社去发表好捞取政治资本。

这就是张正辉和别的流氓不同的地方，也是他靠买户口买工作混入政府机关后能往上爬的原因之一。但是今天，他为自己的形象作秀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差点丢命。

当时他带着熊胖子和郑三娃们在桂花村帮一家农民加固房屋，在毒辣的日头下担砖抬灰，平时好吃懒做的联防队员们一个个心里叫苦，又不敢说，只是悄悄要求在张镇长面前有点面子的郑三娃和熊胖子进言：撤回去了，做个样子差不多了嘛。郑三娃知道自己目前在张正辉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不行了，就支熊胖子说话，熊胖子也怕遭骂，就选了张正辉到竹林里烂棚棚厕所解手的机会跟上去准备把兄弟伙们的意思讲一下，反正都已经下午了，该回镇上去了。谁知道张正辉有点闹肚子，不等熊胖子跟上来就撩开农村厕所门口悬挂的麻布门帘钻了进去，郑三娃愣在外面，眨眼间听到“扑扑扑”的臭响，他立刻往后退了两步。就在熊胖子往后退的同时，座落在这家农户竹林角角上的矮小的农村厕所那本已被地震扯歪了的砂灰砖墙突然向他这方倒了过来，伴随着水泥瓦和木条条断裂的嘎嘎声，吓得他倒仰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反身往后滚，滚了两圈后回头看去，只见倒塌的厕所上空腾起浓密的灰雾，灰雾后面茂密的竹林中隐约可见一个晃动的人影，待熊胖子眨了眨被灰雾呛花了的眼睛再看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七哥！七哥！”

熊胖子从地上倒撑着跳起来冲着倒塌的厕所大叫。

郑三娃和联防队的队员们也呼喊着扑了过来，熊胖子对他们吼道：“有凶手！有凶手！把房子弄垮了！快把七哥弄出来！老子去追凶手！”说着就往竹林里冲去，郑三娃并没有去掏埋在断墙里的张正辉，而且跟在熊胖子后面进了竹林，可是，宽阔幽暗的竹林里除了太阳透过树梢和竹叶缝投射进来的斑斑光影，还有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哪里有凶手的影子和声音？俩人撵穿了一亩多地宽的竹林盘连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只见到林盘外田坝里戴着草帽的农民正在打菜籽，还有穿着军装的解放军在帮忙，传来叭叭叭的连盖声和说笑声。

“日你妈凶手就在这些做活路的人里头！”熊胖子骂骂咧咧地要冲向田坝里，郑三娃一把拉住他说：“这么多人你敢肯定是哪个？看清楚没？那房子到底是自己垮的还是哪个掀的？妈的这两天到处都有受过震的房子说倒说倒了。”

熊胖子恼怒地盯着郑三娃：“日你妈你的意思是我在乱说？”

“口白放干净点哈！”郑三娃也毛了，瞪起两眼道：“大家都是兄弟伙，你娃横竖日妈日妈的，七哥也不象你这样子嘛！”

熊胖子怔了一下，愣住了，这会儿一个联防队员从竹林里小跑着过来冲他们喊道：“熊哥郑哥快回去，张镇长担心要不行了？”

熊胖子立刻甩开大步往回跑，郑三娃犹豫一下，也跟着跑，其实从他看见厕所倒塌的一瞬间，心里或者说潜意识里就有巴不得张老七这个坏蛋领导被砸死在里面才好的念头，所以他故意不去掏埋在厕所里的张正辉。郑三娃很想他死，他死了就不会有朝一日整郑三娃了，日子可能好过点，至少不会被逼着去干坏事。

但是，后面跑上来的联防队员和村干部七手八脚地掀开断瓦烂砖把张正辉抢了出来，裤子都没提上去的张正辉满身是灰，额头流血，鼻孔里还有气，嘴巴一张一张的。熊胖子扑上去抱着他，蛮横的眼神变得象狗死了主人没饭吃那般难受，泣不成声：“七、七哥、、、、”

张正辉游丝一般的声音传进熊胖子耳朵：“快把我送医院，我想吐，不要哭，我不得死。”

讨人厌，活千年，张正辉命不该绝，矮小的厕所墙壁倒过来时够不着他拉屎的地方，只是水泥瓦掉下来把他砸成脑震荡，在他昏迷着被送进市人民医院轻度受损经过加固后已投入使用的病房时，正好是昨天被他气得血压升高昏倒的镇长夏天出院之时。夏天在先后来找他的胡小冬和张礼云的陪同下刚走到医院门厅里，正好碰上随救护车前来的镇政府办公室主任黄红英正帮着医护人员用平板四轮车把头上缠了绷带昏迷着的张正辉向医院里推。

胡小冬招手把黄红英召了过来，听完她的叙说后，胡小冬叫她先去病房，待黄红英走后，他捂着嘴对夏天和张礼云说：“龟儿子不得死，我担心还是要去看一下哈？”

夏天点头挥手说：“你去嘛。”

张礼云盯着胡小冬屁颠屁颠离去的后背笑骂道：“龟儿子硬是房子上冬瓜。”

夏天也苦笑道：“唉！其实政府机关里基本上全是这种人，很正常，老胡这些还算是比较有良知的那一类，比如说今天他给你通风报信。”刚才在病房里夏天已经听胡小冬和张礼云讲过张正辉带联防队下乡的事。

张礼云点头道：“是，但是他这人还是不能太相信。”他这时来找夏天是要他通过关系把岷江中学房子垮塌的内幕捅上去的，因为奉张正辉之命来找夏天回去阻止招聘干部辞职的胡小冬在埸不好说，虽然胡小冬今天上午给他通风报信，但他始终不相信这个人的人品，担心他车过背又去跟张正辉告密。现在，胡小冬忙着去向差点被砸死的张正辉表忠心去了，他应该可以对夏天说出今天来的意思了，可是夏天却没给张礼云说话的机会，他被这意外的的事件震惊了，也高兴得很，毕竟只有三十来岁的他此时显得像个小娃娃一样，兴奋得眯起眼睛的笑着问张礼云：“张大哥你说是不是那些家长些把厕所墙掀倒的？肯定是！这叫一报还一报，应该把他娃砸死在那粪坑头才好！哈哈哈！”笑得前仰后哈，张礼云也跟着笑了，弄得医院里忙碌的人们都驻足观望。

“不笑了，不笑了。”笑得脸都呛红了的夏天止住笑对张礼云说：“我现在担心一个问题，他受伤住院了那帮联防队的兄弟伙一个都没来，是不是在对桂花村的人使啥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