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气不是淫雨霏霏便是太阳当空,不一会儿,雨云遮顶,便下起了倾盆大雨,密布天幕。河岸边,急促的马蹄声响彻蜿蜒的土路,马蹄溅起柔软的泥浆,踩在水洼上,还会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惊扰四寂。
两匹栗色马在风雨之中疾驰,一男一女都披着斗篷,顶冒着瓢泼大雨。
他们急切地挥舞着马鞭,注视着前方,河岸的雨景被他们快速抛在身后:前方的路况将急转直下,不仅会有泥泞路段,尖锐的岩石说不定会伤到马蹄,但两人都没有减速,而是保持全力奔驰着。
尼德感到面颊已经被湿透了,他看着远处天空的灰暗,喊道:“一口气冲过去!不能停!还有二十多公里就到落枫境内了,那里有人会接应我们。”
后面的伊雅隔了半天才回话:“尼德,不对劲儿,他们好像追上来了!”
尼德驾着马,回头看去,在他们身后河岸的路段,五个驱马而行的身影从林间穿过,顺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全力加速。他暗骂一声,继而从随身腰包里掏出几个黑漆漆的事物,因为天色阴沉也看不清形状。
他让伊雅领头,自己移到后方,将这些黑漆漆的事物撒在了湿滑的道路上。这些东西在黑暗中发出了“吱吱”的声音,一接触地面就消失不见了。
“那是什么?”
“一些复土蛛。”尼德抹了一把满是雨水的脸,“能潜于土中,受惊后会释放出大量粘稠蛛丝,但愿能争取到一点儿时间。”
复土蛛,一种瑞加的动物,它们像螃蟹一样喜欢把自己埋入土地里,一旦受惊复土蛛体内就会产生大量的粘液,这些粘液经复土蛛的前颚喷射,进入空气中就会凝固产生极其粘稠的高密度蛛丝。很多刺客都将其作为脱身的道具之一,在尼德的密语兄弟会里,还有很多复土蛛养殖巢。
他们继续狂奔,后面远远传来了蛛丝爆裂的声音,伊雅转头看去,狂风暴雨之中,她模糊地看到有一些类似法术的魔光隐隐闪烁。
“他们怎么会这么快!”伊雅将【苍律】魔弓取下,快速装上了两枚风属性的魔法宝石,拿在左手做好准备,“【五滴血】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们曾是一群法师罪犯,在塞洛嘉的北部山区活动,曾叫做【溯流】,最多的时候达到了十四个人之多。”尼德与伊雅并驾齐驱,右手握住了湿润的剑柄,“后来我的部下将他们围剿,摧毁了他们的基地,但还是有五个人逃走了,被塞洛嘉军队逮捕,后来,索尔重新启用了他们,自此他们就变成了雷霆团的特殊作战小队——【五滴血】。”
“他们全都是法师?”
“有两个不是,但精通奥术,某些情况下比法师还难对付。”
伊雅的蓝眸寒光一闪:“如果进行战斗,我们先攻哪个?”
尼德侧头看了一眼半精灵,紧张的神色为之一缓,他嘴角微勾:“唯一的女性噬血不是法师,正面对抗可以先攻击她,或者是一个有些臃肿的胖子,叫做吻血,宝石法师,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对,宝石魔法的间隙很大,手法也很单一。”
伊雅点头赞同,偏头的瞬间,她看到旁边的树林里闪动着点点微光,她定睛一看,是几块散发着不同颜色的鹅卵石般的宝石正紧紧地跟随着他们。
她抬起【苍律】,弓弦轻振,和伊雅契合度极高的风属性魔法箭矢应声而出,【苍律】给伊雅的感觉就是轻快灵动,这样的感应更加强化了伊雅的准头和判断力。
青色的魔力箭矢一一将林间穿梭的追踪宝石射爆,宝石的爆炸令周遭的树枝着火,但很快就被倾盆大雨所浇灭,消失在阴暗里。
伊雅转过身子,看向前方,及时让坐骑顺利地拐弯:“复土蛛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
尼德无奈地说:“刺客的小伎俩,本来就登不上台面。”
马蹄狂踏,在雨水的泥泞道路上飞扬,两人的对话暂时中断,因为那股危险的气息从后方开始愈发迫近了。他们的每一次言语都可能让注意力分散,而在生死一瞬的走神,往往都是致命的。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伊雅紧握着魔弓,敏锐的耳朵细致地聆听着周遭的异动,防止再有宝石法师的诡计跟踪。结果,一声巨响从她旁边响起,半精灵猛地吓了一跳,急忙勒住缰绳,但坐骑依旧冲上去四五米才停下。
“尼德!”
她喊着,翻身下马,鞋底接触路面,泥点立马纷纷扬扬地洒了她一身。
伊雅冲过去,将摔在泥泞里的尼德扶了起来。
“我没事、我没事……”由于马匹的歪斜,尼德栽进了一个泥潭里,出土时全身都是烂泥,模样格外的滑稽好笑,但现在谁也笑不出来,他看向自己摔在路上的马,低声道,“神果然不站在我这边,它的蹄子受伤了,坡了。”
伊雅看向摔倒的栗色马,它跪倒在泥地里痛苦地叫着,身上也满是泥浆,同时前蹄处血流成河,不知是被藏在泥泞中的什么东西给冷不丁刺中。
“进树林!”
半精灵转身,果断地一脚踹在自己的栗色马屁股上,让它飞驰而去。她与尼德双双跳进了树丛之中,用衣服包裹住自己的皮肤,钻进了满是雨水的绿植之间。
眼前只有枝繁叶茂,被打湿的沉甸甸的枯黄果实,脚下本没有路,只有杂草丛生和根茎蔓延。树丛的高度盖过了两人的身高,在风雨飘摇间,谁也不会注意到这片树丛中有两个狂奔逃命的家伙。
撞开一层层枝叶,他们里外都已湿透,寒冷侵蚀着他们的神经,伊雅身体素质顶尖,还不是很受影响,但今年才从棺材板里爬出来的尼德显然受不了这入骨寒冷。
但为了不让伊雅担忧,他咬紧牙关,直直地盯着前方,时不时抽剑将过于粗壮的林木斩断。
许是不经意间察觉到了尼德的面色,伊雅突然加速,在尼德之前将一些需要身体顶撞的阻碍冲破,减少了尼德对体力的损耗。
自茂密的树丛狂奔而出,两人眼前的场景瞬间开阔了起来,他们惊呼一声,无法克制惯性,朝脚下的斜坡滑去。那斜坡坡度极陡,好在没有尖锐岩石凸出,两人用屁股在上面摩擦而过,滚入了更下方的林地里。
接着翻滚缓冲,伊雅起身,尼德也同时抵达近前。
两人对视一眼,刚欲继续奔逃,忽见林中深处飞来一颗颗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小巧宝石。它们宛若具有生命力的飞行昆虫,以生物的行为方式飞旋、围绕、加速,指向伊雅与尼德所在的位置。
“射它们!”尼德一个猛冲拦腰抱住了伊雅,“左红三,右蓝二。”
伊雅的魔弓瞬间抬起,指向左边从低空打来的三颗血红宝石,风元素箭矢振动而出,轻巧地将三颗红宝石命中。青光透过石质,将宝石的构造从内部破坏,由于是非正规激发了宝石的内置法阵,三颗红宝石只发出了“啪啪啪”三声轻微的炸裂声,便消散成烟。
此时尼德已经将伊雅抱起扑倒,使两人都避开了右边两颗蓝色宝石的攻击。也让伊雅有时间再次变换方向,朝那两颗正在回旋的蓝宝石放箭。
“碰!”“碰!”
两颗蓝宝石在他们不远处爆炸,形成了半径八米的蓝光撕裂范围,爆炸的冲击波将两人掀飞。但早有准备的尼德提前使用了影舞步,将伊雅推离冲击波范围,自己也留上足够的时间在范围外站稳。
一切的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首先是尼德通过多年的刺客直感判断出了宝石魔法的分配和方向,因为宝石的爆炸性能不确定,他的近战剑刃不够保险。于是他抱住伊雅倒向一边,目的是让伊雅能有闪避的时间,并足够消除两个方向的威胁。
而伊雅也不负他所望,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完成了这次默契十足的配合。
“该死的小老鼠。”
一个尖细的男声响起,伊雅再次举弓,看向了前方雾气弥漫的方向。
有些臃肿的紫袍男人从雾气中走出,他同样戴着假面隐藏着面目,但身材出卖不了他。他就是五滴血之中的吻血,稀有的宝石魔法师。
宝石魔法师是魔法师中的稀有物种,并不是因为宝石魔法的条件比符文魔法还要苛刻,而是因为宝石魔法是给那些魔法天赋并不突出的庸才所准备的,无论是学术还是战法,它的劣势都太过于明显了。
宝石魔法师只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一头雾水的宝石法师,此阶段甚至无需敌人亲自动手,搞不清楚宝石复杂性质的宝石法师就很可能把自己炸死。第二阶段,排除自杀的宝石法师,此阶段的法师有了一定积累,不会在战斗中自杀了,但他们的能力通常也差了其他法师一大截。第三阶段,究极宝石魔法师,此阶段宝石法师已具备一流水准,足以在余陆上留下姓名。
但位于第三阶段的宝石法师,在瑞加,绝不超过十指之数。
所以大部分宝石法师都是余陆上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这个吻血显然不会是第一阶段,但他的实力自然不可能是第三阶段。尼德与伊雅随便一个都可以对付他,甚至将其击杀,但遗憾的是,他不是一个人。
雾气之中,又走出了四道身影,五滴血齐聚,紫袍在雨中变得沉重笔直,犹如五道沉默的恶灵。
伊雅拉开苍律魔弓,双眸彻底冰冷,警告道:“魔导士协会护送目标,无关人员阻拦魔导士行使职能,法律上是允许魔导士自卫的。”
为首的冷血轻笑着说:“但恐怕,魔导士小姐你的雇主不是被法律允许的吧?他可是大型暗杀教团的首领,密语兄弟会之主尼克拉德,帝国的头号重犯。”
伊雅冷声道:“此人叫尼德,并非罪犯,魔导士协会授权承接保护的目标!”
“装傻充愣。”胖胖的吻血哼了一声。
“喂喂喂!”名叫噬血的女性相当兴奋地跳跃着,抓着那把猩吻长剑厉笑道,“冷血,冷血,冷血,我什么时候能开杀啊?他们的血都好美味哦!”
冷血瞟了她一眼:“安静,噬血。”噬血不高兴地跺了跺脚,假面下悄悄对冷血做了个鬼脸。
接着,冷血假面下的双眼看向尼德,眼中的平静霎时间化作恨意,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怨毒:“就算你现在满脸泥浆,活像个跳梁小丑我依旧认得你,尼克拉德,你和你的好部下利维斯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把我们赶尽杀绝了。”
尼德反而哈哈一笑:“我看你们现在不过得挺好的吗?雷神索尔麾下的五员猛将。”
“呸!”另外一个壮硕的紫袍人怒骂着,“五员猛将?!他不过是把我们当成走狗罢了,在我们身上种下极雷力禁制,威胁我们给他卖命!这一切都拜你所赐!尼克拉德你这狗杂种!——”
尼德记得这个壮汉,应该是叫赤血,土元素的魔法师,同时也是奥术高手,擅长奥能强化与石肤术,是除了冷血以外第二难对付的角色。
“喂,魔血?你好像一直挺沉默的,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尼德提高了嗓门,冲四人之后那个精瘦的紫袍人打趣道。
那个一直沉默的紫袍人抬起头来,唯一的左眼闪烁着暴怒的杀意,他低声咆哮道:“我会第一个把你剥皮抽筋的,尼克拉德!”
尼德耸了耸肩:“感谢你的坦诚。”他话锋一转,“那,你们有没有什么要对利维斯说的呢?毕竟你们身上的大部分伤口都是那家伙干的吧?我一定转告给他。”
“那就麻烦你了,尼克拉德。”冷血恶毒地笑道,“代为转告,你的死讯!”
五人一同冲来,宝石魔法升起,各种各样的魔法辉光映照了林间的阴暗,五滴血复仇的狂笑响彻雨景,齐齐朝尼德与伊雅杀来。
尼德看着手中的布瑟精灵剑,微微闭眼。
下面,他必须展现一次破杀流的奥义,他必须挥出分割战局的一剑。
为了救自己,也为了救旁边这个傻女人。
破杀流奥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