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足够明智，就朝他所站立的方向下跪:放下武器、收起诡计、丢弃尊严。然后满足顺从他的一切要求，给他想要的，什么都可以，只要不与他战斗。

没人可以战胜神。

——《瑞加风闻录·人物篇·赛洛嘉的雷神》

就在索尔面对的敌人一个个涌现间，被电流触碰到身体的尼德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作战计划，同时也借机恢复身体的知觉。

却不曾想，他怀中的半精灵于此刻突然动了动身体。

尼德感受到他靠着的肩膀微弱地颤动几下，他的呼吸与心跳都是一滞，过了好几秒，他才抬头看向抱紧的伊雅。

不凑巧的是，他对上了一双惊颤而美丽的蔚蓝双眸。

伊雅已经醒了，正看着他。

那一瞬间，尼德提前建立好的一切心理防线通通瓦解，他本想着好好说一顿这个想把他排除在外的傻女人，尽情运用他的文化功底与三寸不烂之舌捉弄、打击她、报复她，要把傻女人说到眼泪汪汪，带着哭腔请求自己的原谅，还有要向自己承诺今后会乖乖听自己的话。

但当他看到伊雅苏醒的眼睛时，他什么都不想做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傻女人平安无事，感谢后神阿津保佑。

尼德低下目光，声音低沉:“你没事就好。”

伊雅眨了眨眼睛，看清了周围的情形，她重新看向尼德，呆呆地问道:“尼德……是你救了我？”

“废话！”如果此时身体听使唤，尼德真想把她扔到一边去，抬起头，他目光灼灼地盯住伊雅，情绪立马被点燃，“你这个傻女人！你怎么可以傻成这样？啊？跑来救我，给我疗伤，承受我的无名火，留下来帮这些布瑟，还要驱逐我！世上没有比你更傻的女人了，再过一个世纪都不会有。”

“对不起，尼德，我……”伊雅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这是我的决定，没必要把你也卷进来。”

“从现在起，魔导士伊雅。”尼德更加恼怒，用上了严正的口吻，“你的一切问题都是我的问题，这点我要你们协会的书记加在合约上，不准质疑你的雇主，直至合约失效、结算费用的那一秒。”

伊雅挠了挠后脑勺，情绪低迷，她知道自己惹到尼德了，不然他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再向尼德道歉，怕她一个不注意又惹得他大动肝火。

“我帮你。”

突然之间，尼德的声音平静了下来，传到了伊雅的耳边。

伊雅一愣，看向尼德侧过去的脸。

他仍是皱着眉头，表情处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与恼火，但他依然用她所熟悉的语气说着:“麻烦死了，到处多管闲事，总之……我帮你。不然就凭你这脑子，还哪里看得到落枫广场里那般的美景啊。”

“你就当是还人情吧，这次，我来保护你。”

说着，尼德伸出已经恢复知觉的手，重新拿起了他的“精灵蠢蛋”剑，用剑刃支撑着地面，双腿发力。

见状，伊雅下意识地去搀扶他——像在他受伤时，那样细致地搀扶。

两人都不曾发觉现在他们之间自然流露的亲近感，他们一同站立，相互搀扶着，面对此时这个强大无比的敌人:索尔。

索尔孤身傲立在月音桥之上，虽然周围的七个敌手都是以一敌百的角色，但他根本没有流露出一丝对敌的架势与气息，只是沉溺在被亲生兄弟背叛的苦闷中。

看着右侧桥头拔出刺剑的洛基，索尔寻求着与他对视的机会:“为什么？洛基？为什么要在这里背叛我？”

“我已传令，让约书亚指挥诡焰团所有力量后撤，退出战斗。”洛基静静地出声，却答非所问，“很快你的雷霆团就会被打退，你又在纵深内受困，索尔，你已是瓮中之鳖。”

索尔看到洛基左手上旋转的炎魔珠，低笑一声:“光是我的后续部队就是精灵族的三倍，就算付出惨重的代价，我也会全歼永舞密林。”显然，专注个人战斗的他对圣地前沿发生的战况毫不知情。

他继续说:“帮助精灵族，洛基，你可想好了？你逃不过智慧王的制裁，父亲也不会原谅你的。”

手中的弹丸一停，洛基皱起眉头，以一种疑惑的目光与索尔对视，这给索尔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制裁我？为什么要制裁我？”

索尔一愣，两兄弟来了个大眼瞪小眼，场面一时沉寂。

洛基挠了挠头，一手摸着下巴，作思考状:“好奇怪啊，索尔大哥。我一直在自己的葡萄庄园里和西格一起管理银行与商券，对永舞密林的战事一概不知，是大哥你硬要瞒着智慧王出兵，还向我和铁尔借了数千精兵……我……我不过是在批准命令上签了字罢了。”

众人看他一脸无辜与惊恐，宛如受了委屈责罚的孩童，不知情的人几乎都快相信了洛基的鬼话。安特洁儿一阵作呕，她更加确信，世上卑鄙无耻当属洛基·乔翰森。

索尔的脸色突然变得糟糕起来，他厚厚的嘴唇一白，声音中压抑着怒气:“这就是你从不出现在正面战场的原因？哪怕是汇合之时，你也只是与我相约密谈……难怪，难怪你心甘情愿把指挥权交给我和我的部下……洛基，你！”

“洛基？”那个卑鄙无耻的男人四下转了转头，一脸茫然，“洛基在哪儿？他有来过永舞密林吗？谁看见洛基·乔翰森了？”

他最后一句问向在场的四个永舞精灵、一个半精灵魔导士和一个帝国通缉的邪教分子。

“这种人太糟糕了。”尼德低喃一句，摸了摸伊雅的脑袋，感叹道，“你要是有他一半聪明，我得省多少心啊。”那语气，像是在对自家的宠物狗抱怨一样。

伊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自嘟哝，你们两个的嘴巴和脑袋糟糕程度明明不相上下。

自知洛基的计谋得逞，索尔很快冷静下来，他提起雷祸，沉声说:“不用等到我的战士踏平永舞密林，现在，我就送你们去见后神。”

“你也太狂妄了。”老弓手洛铭眨了眨眼睛，仍然转着那支精灵箭，“现在我们有七个人，你有你的威名，我们也不是泛泛之辈。”

老弓手话音刚落，索尔便猛力朝他挥出一锤，沉重的雷祸击打出闪电，雷蛇般向洛铭吞噬而去。

洛铭怪叫一声，空翻弹跳，那片紫雷击中了他所站立的栏杆，在白石上留下了焦黑的印记。

“动手！”

洛基与尼德同时喊道。

一众七人纷纷展开攻势:安特洁儿拔出两根精钢长矛与持剑的尼德与菲尼欧三人并成一列，合力向索尔杀去；洛基压低了嗓音念叨着什么，同时右手上的刺剑燃起赤焰；伊雅迅速寻到一把爆杀团成员的火铳然后折回，对准了索尔；洛铭停下转动的箭矢并将它搭于弓上，拉成满月状。

岚双手中升腾的银光被他高高抛起，在空中散落分流作七股光线，分别落在了七人身上，凝结而成一层轻灵的纱衣。

菲尼欧一马当先，他挥动瘦长的胳膊，径直闯入了索尔周身的雷电之中。可索尔那无坚不摧的雷电并没有伤到菲尼欧，而是在岚施加的银光纱衣边急速流过。

其他前冲的两人见状，也举步闯入了索尔的雷电里。

纯白的剑刃与雷祸相撞，菲尼欧咬紧牙关，一时与索尔拼起了蛮力。

“防御极雷力的法术。”索尔眉头微皱，看着菲尼欧身上的魔力纱衣，冷哼一声，“白费功夫。”

他单手向雷祸上加压气力，菲尼欧举着剑，惊愕地看着那柄巨锤一寸寸压制住自己，他的左腿膝盖“碰”地一声跪在地上，而那股惊人的力量还在持续增大。

一支特制的精灵箭射中索尔的额头，在他电流密布的皮肤上崩断，索尔正欲冷笑，箭头突然被爆炸的力量撕裂，在他眼前蒙上一层褐色烟雾。

安特洁儿与尼德趁势而上，女精灵狠辣的一矛直接隔着烟雾戳中了索尔的咽喉处。

尼德则一剑架住巨大的雷祸锤头，当他的剑刃接触到雷祸时，他的表情几乎与菲尼欧如出一辙。他飞快地瞟了一眼菲尼欧，身体也止不住地向下沉。

也是一样单膝跪地的姿势。

而先一步接触的安特洁儿此时也感觉不对劲，她的长矛像是刺中了坚硬岩石的表面，直直地定在那里，任她如何用力也无法再刺入一分。

射出烟雾箭的洛铭踩在凝雪树枝上，他的视野最好，只有他看到了索尔此时的表情。

那个家伙……

居然在……

笑？

褐色烟雾散去，露出了索尔大大的笑脸。

他的笑中有嘲讽、有捉弄、也有兴奋，单手所持的雷祸将尼德与菲尼欧两人死死压制在地上，安特洁儿的长矛刺在他的喉咙前，几丝不明显的电流纠缠在矛头，安特洁儿无法移动，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双手也被电流所缠绕。

岚心头一震，连忙再次施法，又是七道银色流光冲天而起。

但已于事无补。

在法术落在他们身上的那一刻，他们已被索尔从身边击败:雷祸爆发出极雷力的漩涡，尼德与菲尼欧被一左一右击飞，撞在了月音桥的两侧。空出的左手握拳，挥开指着他咽喉的长矛，落在安特洁儿麻痹的躯干上，女精灵痛哼一声，成一道弧线飞出将近十五米。

伊雅丢下火铳，高高跃起，从空中将安特洁儿安全接住。

“噗！”

安特洁儿偏头喷出一口热血，她愤恨地看向索尔，刚落地就推开伊雅，提着两把钢矛就再次冲向索尔。

天神般立在原地的金发男人只是微微一笑，朝狂怒奔来的金眸精灵扬起了恐怖的雷祸，作出挥动的幅度。

安特洁儿近在咫尺，索尔轻描淡写地握定雷祸，准备挥击。

这时，一道同样矫健的身影从安特洁儿背后腾起，她的一头黑发迎风飘扬，冰蓝的双眸中闪烁寒星。

伊雅没怎么使用过火器，但她的准头依然和射箭一样完美。火铳猛然从半空中开火，带起一串硝烟，爆裂的子弹穿空而过，射向索尔握锤的那只手。

手掌受火药爆裂所震，索尔连忙重新握紧锤柄。

耽误这不过一个瞬间，岚的法术已经准备完毕，他挥动双手，绿色的光芒从他的脚底直灌而入，伸向索尔所立的那片地面。

从那绿光覆盖的土壤之下，几根粗壮的藤蔓破土而出，紧紧缠绕住了索尔的雷祸、手臂与大腿。

安特洁儿盛怒之下也不忘把握这绝命一击的机会。

她的双臂延伸出银色咒文，连接到了所持的两把钢矛，艾文之光笼罩了安特洁儿全身，并依附在了咒文密布的钢矛上。

洛基终于看清了这式[伊门格尔]的发动全过程。

安特洁儿的怒容上泛起了银白色的鳞片，鳞片的变化蔓延她全身，她洁白的前齿突出了两根毒蛇般的尖牙，金色眼眸消失在了眼眶中，只剩下虚无的眼白。

女精灵口中发出了非人的尖啸，长满银白鳞片的双臂将咒文钢矛捅向索尔的双胸。

显然，索尔也感受到了威胁，他的身躯猝然发力，巨大劲力的聚集让他全身的肌肉紧绷，只是肌肉的凸起就险些让岚的藤蔓术直接断裂。

极雷力从他胸膛处释放，疯狂地激射在安特洁儿身上，烧焦了她的衣衫、刮伤了她的脸颊。

但女精灵强忍下雷电的折磨，依然挺身前刺。

密布银色咒文的钢矛一往无前地破开紫色雷电的织网，挣脱细小电流的束缚，直直地刺进了索尔的胸甲里。

猛然间，一股巨力传遍了安特洁儿的四肢百骸，反震之力如起伏的波涛，重重地拍在她面前。

那两根刺入索尔胸口中的钢矛在电闪雷鸣中崩断，散作三四截飞入空中。

临近雷光处的菲尼欧扑向连续滚地的安特洁儿，死死地将她抱住，后续的雷电抨击在这个瘦长精灵的背上，也他震得脸色煞白。

此时，洛基也讶然得收不住下巴，他对索尔的了解已经很深了，但想不到他的哥哥居然强到了这般地步。

伊门格尔是他绝对防不住的艾文秘术，本想着一定可以击伤甚至击杀索尔，不料刚一显现就败下阵来。

他看到索尔朝他这边看了一眼，洛基这才想起此时再没有人抵挡索尔。

电闪雷鸣之间，索尔已经举起雷祸，用那种看待精灵的目光锁定了洛基，同时双腿微曲，似要起跃。

糟糕。

洛基牙缝一紧，抬起了握住炎魔珠的左手，向索尔的方向，屈指弹出，低声念诵着古老的咒文:“[亘古亘今的烈焰空想中谵妄，此炽热将化身为魔]。”

他手中的一枚炎魔珠迸发出整齐的金黄裂纹，自深度燃烧蒸腾而出滚滚热流。

和索尔一样，洛基的力量来自于自然元素殿堂中的火焰元素，但他的元素力量大不如索尔与生俱来的极雷力，而且在高强度凝聚元素力量时，还需吟唱引导咒语。

炎魔珠带动空气中的扭曲燃烧飞速撞向还未起跃的索尔。

这次洛基压缩了炎魔珠内的火元素能量，它没有像圣地前沿那样越变越大，而是凝聚成一颗渺小而闪耀的新星，其威能与破坏力自然强于扩张的炽炎。

索尔看着那颗高热的新星飞向自己，未持雷祸的手抬起，与洛基抬起的左手同等角度。他金眉一扬，极雷力从他掌心汹涌而出，形成了一条五米长、三米高的雷电网场，狂闪的紫光映得月音桥波纹粼粼。

炎魔珠闯入那片极雷力之中，其上的赤光立即被吞没，从众人眼前消失不见。

洛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叮。”

半晌后，极雷力被索尔收起，一颗黯淡的金属圆珠荒唐地从那个两人抬手的角度轻轻掉落在月音桥的白石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索尔淡淡一笑，带着几分观赏之色，细细地品尝洛基脸上的表情。

“哇呜。”洛基展开眉头，忽然勾起唇角，“小心脚下。”

索尔的反应慢了半拍。

在他脚边，那颗早已黯淡的炎魔珠突然开裂，索尔在嗅到浓重火药味儿的那一秒，冲天的火光便蔓延到他眼底。

整座月音桥猛烈地震动了数下，搭建其骨架的白石发出了阵阵悲鸣，桥上的精灵与人类纷纷震惊地看着爆炸的光芒，难以置信洛基的小弹丸能发出震撼整座千年石桥的爆炸。

伊雅再次前冲，拉回了爆炸边缘的尼德。

洛铭被冲击波震下凝雪树，好在他身手灵敏，很快晃到了临近的月音桥上。

黑烟弥漫中，传来了男人剧烈的咳嗽声。

众人心下再次一沉:这个强敌，居然还活着。

他们保持阵势，严密注视着缓缓消散的黑烟。不知何时，躲在一旁的洛基也走上前来，静静地看向索尔所在的方向。

炎魔珠的毁伤造成了索尔迄今为止最狼狈的一次，也极可能是他成名后，最狼狈的一次。

紫色盔甲被全部毁去，红色披风只剩黢黑残碎的一尺长，索尔满头金发落满黑灰，披散凌乱，他内衣软甲的破碎出，露出了一些模糊的血肉，面色也苍白无比，处处沾染上了焦黑的痕迹。

他靠着雷祸，半身跪地，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涣散的双眼看向众人前的洛基，声音有些虚弱:“炎魔珠，那是……父亲为了保护你，而赠给你的礼物。而你，却用它伤害我，伤害你的哥哥。”

“我就是为了保护我自己。”洛基的声音中没有起伏，“刚刚你打算杀了我，对吧？哥哥？用那个。”他指了指索尔手中的雷祸，“用我送给你的礼物。”

风吹过凝雪树林，传来肆意的喊杀。

索尔听闻身后脚步声，连忙转头，只见在乱军之中，一道矮小的声音连滚带爬地冲上月音桥桥头。

“格雷格？”索尔疑惑地看着黑矮人，“你不是应该在大门口指挥炮团吗？”

“索尔？”格雷格花了几秒才认出这个狼狈的男人是自己的老大，他没时间再表露自己的惊讶，朝索尔大声说，“索尔，我们的后续部队被切断了，诡焰团逃离战场，精灵族重新占领了阵地！我们正在快速败退！”

“什么？”

“首领。”格雷格突然换了个称呼，黑矮人埋下头颅，“伊安死了。”

众人看到索尔的身躯僵在原地，没有动弹的迹象。洛铭想要朝他射上几箭，但被岚阻止了。

“怎么死的？”金发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萧瑟，他又问了一遍，“伊安是怎么死的？”

格雷格怒气冲天地看向洛基，吼道:“该死的背叛者杀了他！”

花了很长时间平静，索尔才转身，面向他的兄弟，洛基。

他看着天边的云朵，说:“你还记得那个小时候教我们剑术的老仆从吗？”洛基长久的沉默，他才继续说，“他会在闲暇时间带我去钓鱼，带你去放风筝，带铁尔去打猎，呵呵呵……我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碰过鱼竿了，应该是……自从他死了之后吧？”

“自我接管雷霆团后，我就把伊安带在身边，不止因为他天赋异禀、个性活跃，更因为，他是那个老仆从的儿子。”

“我忘了。”洛基轻笑一声，也看向了天边的云朵，“那是谁啊。”

索尔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子。

“你永远不会想起来的，像你这样不可救药的人，我已经放弃教化你了，洛基。以乔翰森长子的名义，我将在此将你粉碎，粉碎你身上的乔翰森之血，粉碎你生命中的一切。”

雷光阵阵，宛如天神降世。

洛基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我在面对我的兄弟，手足兄弟，而不是神……不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