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能手斧狠狠地劈在了水生者巨大的背鳍上，因伊雅的寒冰箭作用，那水生者几乎没有闪躲的动作。

蓝色的狂暴咒能强化了手斧的锋利程度，斧刃轻易地切断了水生者背鳍上的寒冰，力斩而下。三人注视之中，奥斯托夫的手斧渐渐缓和下来，它的斧刃也与尼德的精灵剑一样，侧滑向水生者的另一面。

沾染了黏液的精致手斧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

咒术师的攻击依然无效。

奥斯托夫张大了嘴巴，他的咒术与魔导器承于咒术名家紫曜石，由紫曜石的妻子艾黎亲自训练的战斗技艺。虽是三等魔导士，但只是因为入会时间不长，以奥斯托夫完成的委托质量，今年就能升为二等。

他这把就是与紫曜石相仿的[猎斧]魔导器，威力巨大，可以如索尔的[雷祸]一般来去由自己控制，通过咒术充能。奥斯托夫曾使用[猎斧]一次性回旋斩杀了十七头中量级异兽。

而刚才他的雷霆一击，居然没有伤到这奇异的水生者分毫。

在冻结中的几头水生者扭动粗壮的脖颈，伊雅的魔法冰霜层层震落，其余没有遭到冰晶箭雨的水生者再次发出诡异的“吱吱”声，努动着三角形的血口，朝三人围上去。

“回！”

奥斯托夫一声令下，面色难看地接住了受召而回的[猎斧]。

伊雅摸向大腿边的箭袋，手指细细分辨箭袋中不同种类的精灵羽箭:这是在永舞密林，老弓手洛铭教授她制作的特殊箭矢，除了刚才的寒冰箭，还有毒雾箭、爆炸箭、穿甲箭、分裂箭，总共五种。考虑到今晚情况不明，五种箭矢她备齐，但每种的数量仅有十支。

如果要突围，对付这种滑腻的怪物，爆炸箭无疑是最佳选择。但现下爆炸箭不到十支，周围近二十头水生者，一头一支都不够。

她看向尼德，期盼身边这个智慧的男人能提供一个妙计。

但看尼德，似乎状态不对，黑发下的凤眸直直地盯着地面出身，不知在想什么，火把下脸色似乎有点儿苍白。

伊雅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叫了一声:“尼德。”

然而他却没有回应，只是一动不动。

“该死的怪物！”奥斯托夫显然不习惯使用[水生者]这个名词，他一张平凡的脸上大有愤怒之色，握着[猎斧]的右手青筋暴起，同时，那魔导手斧再次闪烁出蓝光，“现在我就要你们的命！”

说罢，他暴喝一声古老的咒语，再次将咒能充盈的[猎斧]掷了出去。

[猎斧]的速度甚至快过弓箭，水生者跳跃闪避，有的躲闪不及，被手斧击中，但斧刃难伤水生者本体，只是靠咒能巨力将它们震开。

伊雅也迫不得已，[影伊]连续开弓，寒冰箭限制水生者行动，延缓包围圈的逼近，之后她尝试了其他几种箭矢，除了爆炸箭让水生者痛得惨叫，其他均无特别作用。

“它们身上的黏液太难缠了，简直如同一副精钢盔甲！”伊雅再次射出寒冰箭，将一头水生者的脑袋冻结，让其满地乱滚，“除非有大规模的火器，才能够驱散它们！”

奥斯托夫连续下咒，[猎斧]来回冲击，击退了大量水生者，却始终没有伤到它们分毫。

慌乱之中，伊雅后退一步，正好撞到尼德身上。这一撞才让尼德如大梦初醒般一震，使他的目光清明了起来。

“尼德！”伊雅大声喊他的名字，“想想办法！”

尼德有些呆滞地看着伊雅，似乎想开口说什么。

这时，歌纳德的夜空传来比水生者更加凄厉、锐利的尖啸。犹如金铁碰撞的模糊回音盘旋在海域上空，不知是何种生物才能发出的非人之声。

这声音的回响同样传到了旧城区，传到了正在激斗的此处。

闻声，水生者们纷纷抬头，望向月亮。

它们的怪目凝视着月光，湿滑的脖子上滚动着水生者的发声器官，那种“吱吱”声片片而起，和着那凄厉的尖啸。

三人背靠着背，警惕着水生者，时不时也看向月光阴蔽的夜空。

半晌后，这些四肢细长的水生者晃动脑袋，怪目与叫声在它们之中不断交流，犹如人类一般沟通。

这种交流持续了大概五分钟，这五分钟里，被困住的三人已是大汗淋漓。

尖啸声再次传来，水生者们纷纷仰头，回应似的爆发出诡异的呐喊。即便语言不通，三人也能听出水生者叫喊中晦涩的情感:愤怒与困惑。

奥斯托夫抬眼瞄向空中的阴云，暗骂:“邪了门了，今晚真是邪了门了……”

片刻后，刚才还将它们逼入绝境的水生者如潮水般退去。有的钻入黑暗、有的则直接冲上无人的街道，奔跑速度之快，赶得上陆地的四脚生物。

三人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才长出一口气。

伊雅拍了拍胸脯，摇头说:“太大意了，要不是那尖利的声音传过来，恐怕我们今晚就危险了。”言罢，她瞟了一眼尼德，见尼德面色如常，将精灵剑入鞘，她才放心下来。

奥斯托夫却远没有放松之心，他表情紧绷，声音干涩:“一个月以来，这些怪物从来没有成群结队地出没在城市里，太奇怪了。我必须将所有的情况报告给老师……包括怪物的特点、强弱。”

他身体一动，想要离开，但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伊雅两人:“对了，两位，你们也快些找个安全的地方再做打算吧，老师让我警告你们，千万别去城市下水道。”

伊雅与尼德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好的。”

撬开陈旧的大锁，两人合力推开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一股潮湿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吹过他们的发梢。

歌纳德的城市下水道入口就在眼前。

而来者，正是伊雅与尼德。

“已经到凌晨两点了，咱们还有四个小时……嗯，足够了。”尼德看了看怀表，说道。

半精灵抱起双臂，美丽的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想不到这次我们都想到一块去了，尼德。”

看着那明艳的笑容，尼德心中一动，也抱起双臂:“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城市下水道，虽然我们都知道在这地方十分危险，但必定是水生者入侵歌纳德的关键。”说着，他看了看伊雅背上的新背包，笑道，“东西都带上了吧？”

伊雅拍了拍那厚实的背包侧面，竖起大拇指:“军用防水的，哨兵先生很是慷慨。”

什么狗屁慷慨。尼德心中火起。去歌纳德驻军营地索要点儿东西，本定由他出面周旋，想不到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没用上，伊雅的倾国之容首先将那个哨兵迷得神魂颠倒。

那混蛋像条哈巴狗一样讨好伊雅，把他们需要的所有东西都塞给了伊雅。

还有那五十根爆炸箭。要不是如今失势，尼德早就把那哨兵盯着伊雅装箭时露出来的大腿目不转睛的两只眼睛扣下来当炮踩了听响玩了。

伊雅见尼德脸色不好地沉默下来，看了看在他背上的折叠小筏与船桨，问道:“是不是背上东西太重了，你这贵公子没背过这么沉的东西吧？把双桨放我背包两侧吧。”

“免了。”拉紧肩带，尼德调整心情，“还得靠你划船呢。”

“你……”

“好啦好啦，还有什么要准备的没有，我们要进去了。”

“马上马上。”伊雅突然叫道，“还有一个东西。”说着，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内衬衣。

“什么东……”一句话没说完，尼德在看见伊雅拿出的事物后，就愣在了原地，凤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玩意儿。

对，就是那支精致的钢笔。

这次，尼德站得更近了，他稍稍低头，便扫到了那支钢笔的一面，烫金印刻着一个字体优美的名字:

艾德林。

无疑是个男性的名字。

尼德刚欲发作，钢笔翻转一面，同样的字体，也是一个名字:

伊雅。

他心中顿时有种微微刺痛的感觉。

伊雅用防水布将那支钢笔卷入，然后用牛皮细绳绑紧，将口子粘合密封，这一过程她的动作很快，但尼德看在眼里，只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这是伊雅的心爱之物。

她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记爱护的特别物品。

而这件东西上，刻着她自己与一个陌生男人的名字。

自出生以来，尼德经受过无数种痛苦，但都没有一种痛苦能将他击溃打败。但这种从未出现过的，心中刺痛，却让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忍受。

“好了，走吧。”

伊雅将包好的钢笔重新放好，展开笑容，走进了下水道的大门，却没听见尼德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向那个阴影中的男人:“走啊，尼德，时间紧迫啊。”

黑暗中的男人动了动，他一步跨出，黯淡的光亮下，黑发男人依旧慵懒而平静。

他笑了笑:“嗯，走吧。”

待到伊雅转身，这个倔强又高傲的男人才眉眼沉郁，萧索而孤独。

进入下水道，沿着幽暗寒冷的通道一路行来，他们逐渐听到了脚下翻涌的水声，一阵阵寒气从下方的空间扑到他们脚上。

通道十分狭窄，只容一人通行，再加上他们大包小包的，于是尼德一马当先，拿着明晃晃的精灵剑开路，伊雅紧随其后，[影伊]在黑暗中宛若无形。

他们只花了十分钟就走完了下水道上层的通道，进入一个向下的阶梯，走到了更下的一层。

这一层就是真正的下水道。

石墙石梯下，金属的大型管道宽约四米，流淌着脏污的城市废水，散发着腐臭垃圾的浓烈气味儿。

尼德穿着长靴，一脚踏入水中，难得的是并没有抱怨，他扫视了一遍周围情况，然后示意伊雅可以下来。

“扑通！”

伊雅从石梯上跃下，也踏在金属管道上，精灵的轻盈使之并没有溅起多少水花。

尼德看了看管道前方，隐约有某种机械运作的动静，他思量片刻，对伊雅说道:“这种型号的下水道系统是赛洛嘉西帝国公司建造的，前段是排水，中间是垃圾过滤口。”

伊雅将沉甸甸的背包拉紧，抬头看向管道的管壁，其上有一个船帆的图案，下面是一行赛洛嘉文小字:赛洛嘉西帝国工业。

“在过滤口，像我们这样的体型都挤不过去，所以我们可能得趟垃圾池了。”

两人沿着废水管道向前，十几分钟后，印证了尼德的话。

下水道的垃圾过滤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铁壁，下半部分尽是一些拇指粗细的穿孔。废水里包裹的垃圾在此被挡住，朝斜坡的两边滑去，而废水入孔而过，流向更深处。

中转垃圾的两侧通道比之前的还要窄，且高度不及一百五十公分，两人都只能弯着腰低着头趟过垃圾洪流。

垃圾令人作呕的恶臭只是令出身艰苦的伊雅微微皱眉，她走在后面，蓝眸注视着前方那个男人的背影。

越发觉得尼德不太正常。

按照平常，这种脏活累活都是自己做，偶尔稍微捎上尼德，这个气度非凡的男人就开始喋喋不休，并扬言要把她投诉到协会会长福尔克那里去。

但今天，他一路上少言少语，几乎不与她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呢？

伊雅摸不着头脑。

他们在黑暗中屈身前行，由于两人都长期锻炼，腰身力量极佳，在这般狭窄的通道里行走一会儿不会觉得有多累。

伊雅想象着，平时这个时候，尼德应该会说点儿什么。

他大概会说:傻女人，你真是傻到不能再傻了，早该料到的，为什么不给你慈悲宽宏的雇主准备一双更长的靴子呢？

他还会说:孤陋寡闻，居然连大名鼎鼎、富可敌国的西帝国公司都不知道，还靠看才知道下水道型号与产商，回去以后还不求我多给你买点儿书看。(虽然此时伊雅并不知道赛洛嘉西帝国公司正面临被强制收购的危机)

不不不，他一定会说:像我这样为魔导士屈身的雇主可不多了，对此，你们魔导士协会就没有除了表示口头感谢外其他的最终解释吗？

伊雅想着，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这轻微的响动在寂静得只有流水声的通道里格外明显。

她连忙捂了捂嘴，看向前方的男人。

可背着一堆重物的男人仍旧一言不发，毫无反应地缓慢前行。

沉默的意味已经封锁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伊雅这才想起，似乎他们之间的所有话题，一直以来，都是尼德发起把她带动起来。自己，还从来没有找尼德主动聊过什么。

想过这些，伊雅不禁脸上发烫。

她思量片刻，支支吾吾地朝尼德说道:“那个……尼……尼德，你，没事吧？”

前方的男人脚步一顿，但并没有停下来，他平静的声音传来:“我没什么事。”

然后，两人之间，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垃圾在他们靴子边挤压，各种各样的垃圾，食品、用品……层出不穷。

伊雅哑口无言，如她一般清冷天性，也如她一般迟钝善良，是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什么话题的，她没有交际经验。

垃圾通道仿佛没有尽头，或者说，他们感到了时间的漫长。

众所周知，只有并不快乐的时光，才会无穷无尽。

前方的男人不为人所知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透着几分疲倦:“伊雅，我们已经打了数月的交道了吧？”

“……嗯。”她低声答应。

尼德停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男人？”他的本意，区别于问“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但伊雅依旧没有听出端倪，张口便回答:“你是个好人，尼德。”

沉默似乎已经到达了爆发的极限，伊雅都能感觉到前方那个男人连续呼吸了好几口，才勉强忍住自己的怒火。但她不知道怎么又把尼德惹到了，只能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走，把脚步放轻。

她不敢再去看他，生怕尼德会爆发怒火。

但过了一会儿，她只是听到尼德有些僵硬的声音:“在你心中，我算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伊雅真的有些脑子转不过来，她细思之下，想回一句“朋友”。但有了前车之鉴，伊雅已不敢再随口敷衍。

为此，这个问题伊雅没能回答上来。

两人平安无事地趟过垃圾通道，走到了尽头。

尼德停下脚步，在出口处的墙壁前站立，伸手在墙壁上摸着什么。伊雅也正好走到他身边。

“黏液。”伊雅看见墙上湿漉漉的反光，“这是水生者体表分泌的东西。”

“而且还很新鲜，它们今晚来过这里。”尼德补充道，“我们的方向没有选错。”

“那我们……”

“嘘！你听。”

两人同时蹲了下来，靠在墙壁边，竖起耳朵细听。

“吱吱、吱吱、吱吱吱……”

这诡异的叫声密集而尖锐，兴许是因为距离不算近，两人刚才的对话没有惊动黑暗中的水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