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观景,原先巡林者们聚集的木屋废墟被当做了精灵们占据制高点的掩体,烧作焦黑的巨木再也无法被火焰点燃,但是凝雪树坚硬的树干被精灵们反复利用,使处于相对低地的赛洛嘉人无法进行他们引以为傲的赤潮冲锋。
是的,正在树丛与土石后躲避精灵箭矢的赛洛嘉部队,正是身披赤色铠甲、骑着战马的诡焰团骑兵。
迫于巡林者们凶猛的箭势,大部分赛洛嘉骑兵选择在岩石后安置马匹,少量携带弓箭的士兵勉强还击,只不过根本无法在精灵箭雨下露头。
上百名诡焰团士兵窝身在掩体后,被不过三四十名精灵巡林者压制。
“洛基大人!”
冒着几支准确而致命的羽箭,约书亚提着自己的斩马大剑,一个滑步滑入旁边的土堆后。他毫不敢大意地戴着头盔,也绝不尝试愚蠢地用剑刃去拦截箭头。
所以约书亚安全而幸运地滑倒在他的上司面前,在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时,他那正泡着战地简易红茶的上司只是微嗔地训斥他:“注意你的形象,约书亚,虽然你只是个上士,但你可是本爵的亲卫,说了多少次,你一定要注意自己行动的方式方法……”
“大人。”约书亚拍掉脸上的尘土,瞟到他们更右边的掩体处,一个稍稍探头的士兵被凌厉一箭穿颅倒地,他的后背贴紧了土堆,“我们是不是要稍微认真一些了?由于深入敌阵地,目前我们的兵力只有不到一百五十人的大队,还在绝对劣势的地段!”
洛基也看了一眼那个倒地的士兵,看着他脑袋里的血流淌满地,喝了口红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上面只有三四十个精灵,但都是好手中的好手。给我喊停,让安特洁儿与我对话。”
“好吧,我的大人。”
约书亚急促地摇了摇头,来表达内心的急躁。
他刚站起来,一支羽箭就掀飞了他的赤红头盔,约书亚怪叫一声,再次趴下。
“大人,你把他们激怒得太严重了。”
“比个旗语。”
接过传令兵手中的黄旗,约书亚手忙脚乱地戴上了头盔,并举起手中的旗子摇晃三下,扯开自己低沉的嗓子,吼了一大通绕口又重复的精灵语。
又一支羽箭飞来,直接崩断了黄旗的旗杆,对面传来了激烈的精灵怒吼。
“他们说了啥?”洛基看向抱着断旗的约书亚。
“他们说:去见屠扎比吧,该被粉碎的两脚猴子。”
洛基将小胡子捋直,一副无奈的表情:“这些布瑟。你告诉安特洁儿,莫儿还活着,让她暂时停战,我们需要谈一谈。”
约书亚再次举旗喊话,这次的效果远超上次的委婉喊话。
在一声女性精灵的断喝后,所有的弓箭声都停止了鸣响,森林内的杂音一时间减少了大半。
“其实,他们也能听懂人话。”洛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中分的卷发整理到位,“只不过,大都不到点子上都不会有什么实际效果。”
继而,他走上斜陡的土坡,手握腰间剑柄笑眯眯得对远处那道人影放大音量:“自上次交手,我们已经许久未见了,安特洁儿小姐,为你的安康带来乔翰森的问候。”
废弃木屋顶端,断裂焦黑的梁木之上,一名女性精灵高高站立。
她长发乱散,一身月白战袍飘扬,清秀的容颜显得英气勃勃。女精灵背后装配着五根冲天精钢银白长矛,在她手中还有一支,枪尖朝下,指向地面。
“洛基。”安特洁儿冷着脸,扬声说,“我每一天都试想着把这根长矛插进你这猪狗的脑袋里。”
“哈哈,多谢小姐的日夜惦记。”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清楚,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在此两人交谈间,洛基土堆后方的密林中闪过数道身影,都是赤色铠甲的诡焰团装束,只是他们似乎负重,行动缓慢而安静。洛基背在后背的手动了动,约书亚会意,悄然拿着斩马大剑朝后退去。
“是的是的,我无比清楚,安特洁儿小姐。”洛基依旧嬉皮笑脸,这让远处含怒的巡林者们大为愤怒,“可依本爵认为,小姐的可爱弟弟,安特莫儿不失为一个筹码。”
安特洁儿冷然而坚决:“如果你想把当作筹码,那就尽管杀了他吧,没有什么比这片森林更重要。”
她握紧长矛,悄悄计算着她与洛基之间的距离,并暗运艾文之光的力量:“洛基,你想说的就只有那么多吗?”
“请让我再确认一遍,你的决心。”洛基背后的那只手伸出,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我的决心……”
安特洁儿的腰身猛然长弓,手臂闪电般地收放,银色的艾文之光爆闪于长矛矛头之上,她眼中杀意凛然:“很坚决!——”
“咻——”
那银光长矛的速度几乎是普通羽箭的两倍多,取了她与洛基之间不足一百米的直线距离,直指洛基胸膛。
直到从洛基身前十米处腾起的大剑斩下那锋锐一矛,洛基的笑脸都没有任何变化。
断开的长矛落地,洛基连忙拍着胸口,惺惺作态地后怕:“哎呀呀呀,可真是吓煞本爵了,安特洁儿小姐的脾气莫不是更暴躁古怪了。”
安特洁儿顺势向下看去,只见洛基的土堆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赤甲金手套的士兵,赤色头盔下是一张平庸而懒散的脸,可他手中那把接近一米八的斩马大剑就全然不符合他那平平无奇的面目。
不曾在上次斩首行动中见过的剑士。安特洁儿从背后取下一根长矛。她心中隐隐不安,从这个年轻剑士气势来看,并不是好应付的对手。
约书亚撇了撇嘴,举剑下令:“盾阵,向前推进。”
口令刚落,他左右两边各冲出十多名诡焰团骑兵,只不过,这些骑兵没有身骑战马,而是握着金戟团的黄金盾牌,换上了金戟团的重型防御头盔。
盾阵集结后,舍弃了坐骑的骑兵手握长枪、长斧,跟随在盾阵后徒步集结。
约书亚也在这些变成步兵的骑兵间,挥动着他的斩马大剑,高声下令:“终止休战,全体进攻!”
“杀——!!!”
“巡林者!”安特洁儿跳下木梁,女性的嗓音因杀意而冲击力极强,“阻杀赛洛嘉人!”
闻令,巡林者再次从掩体后展开弓箭,用他们精准的直射,攻向那些密不透风的盾阵。
巡林者都是精灵族中的战斗精英,他们可以找寻到行进的盾阵间,偶尔露出的间隙,并射倒这些露出破绽的士兵。
但这情况毕竟发生少数,坚固的盾牌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再加上巡林者们应对的方式过于单一,使洛基的部队以少数伤亡的代价推进至接近废弃木屋前。
当然,诡焰团的临时弓箭手也毫无懈怠,好几个巡林者在专注搜索盾阵破绽时,被赛洛嘉人的羽箭贯穿。
断木后,安特洁儿将长矛杵地,藏有暗锋的双眼扫视过面前待战的巡林者,他们沉默而坚定,凝视着自己,紧握手中的武器。
“战争曾夺走了我们的一切,使我们家园陷落、至亲分离。”她沉吟片刻,把长矛反转,矛头朝上,“我绝不允许这样的战争再发生第二次,所以我愿意力战而亡。”
“巡林者,准备接敌。”
如果说,这场战争中唯一让洛基感到惊讶的,或许不是战争的开头与结尾,而是这场规模不大的林间战斗。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不顾性命的精灵在自己面前拼杀,在这里,精灵不是奴隶,也不是宠物,更像是战士,因为他们不怕受伤也不怕死。
他很遗憾因为出生太晚而没有参加四年战役,没能与全盛时期的精灵族军队交手。
手持双刀的巡林者仿佛故事里的精灵游侠,在他尖锐的骑兵围攻下翻转腾挪,左突右闪,偶尔溅射的血光,竟不是精灵的鲜血,而是他尖锐骑兵的鲜血。
不过一时半刻,洛基的全部兵力投入战场,与巡林者展开了激烈的近身战。
洛基不由得再次佩服起精灵族古老的武艺。
只是五六个巡林者,就能将自己精心挑选的近卫约书亚困在合围之中,一时竟应付得手忙脚乱。
其他几十个巡林者,硬生生将自己上百人的部队牵制于木屋前。
乱斗之中,安特洁儿的枪影闪过,她连声怒喝,鲜血泼洒了她半身,一个个诡焰团士兵从她身前倒下。
“呵呵呵……哈哈哈哈……”
低哑的笑声很快高昂起来,恢复了洛基平日的狂傲,他推开身边的护卫,抽出腰间那柄细长的华丽刺剑,大笑着步入混乱的战场中,鲜红的披风飞扬。
像是要迎接一场空前绝后的华丽盛宴。
一名刚刚砍翻诡焰团骑兵的巡林者第一个找上了洛基。
抄起双刀,直冲向他。
洛基轻挥刺剑,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表情随剑刃的挥舞而阴沉,但随即被火焰的光芒映亮。只见,他那细长华丽的赤色刺剑之上,燃起了包裹整个剑身的狂乱炽炎。
巡林者也是一惊,想要刹住冲向洛基的脚步。
然而那火焰缠绕的刺剑瞬息间贯穿了他的身躯,巡林者无比震惊地抬头,看向那个他恨不得食之血肉的仇敌。他只看到洛基嘲弄般的笑容,不过眨眼,赤色的烈焰便将自己的视野吞没。
洛基拔出刺剑,其上的炽炎仿佛因为鲜血的沾染而更加旺盛起来。
他尖声大笑,笑声中尽是酣畅淋漓的享受之意。
一时间,没有精灵战士再敢于靠近他三米范围内。
“洛基!——”
一声惊雷般的怒吼闯入战场,银色的长矛如灵蛇吐信,刁钻地刺向狂笑不止的洛基。
艾文之光闪耀刺目,在疯狂激射的光芒中,安特洁儿咬牙切齿地盯住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看着那道身影朝自己举剑,飘扬着他那令人作呕的华丽披风。
银光闪烁的长矛与赤火环绕的刺剑碰撞在一起,霎时间,艾文之光被炽炎击散,赤火在银光的压制下黯淡。
不过三尺,两人面对面,对视着,彼此的杀意无形间交织、纠缠。
“安特洁儿小姐,我就知道,只有你不畏惧烈焰。”洛基握剑的手掌微微颤抖,嘴角抽搐中带动小胡子一上一下,安特洁儿的气力应该略在他之上,这让乔翰森家族的爵爷很是受挫,“可是你亲爱的弟弟不同,他没有你坚如磐石的信念与意志,所以,他在自己恐惧的烈焰中惨叫而死了。”
安特洁儿瞳孔一缩,洛基趁此时机猛然发力,他暴喝一声,刺剑上烈焰高高腾起,将安特洁儿击退数米远。
洛基乘胜追击,直追而上,燃烧不绝的刺剑连连挥舞,被伸长的烈焰如长鞭一般抽向安特洁儿。
安特洁儿只能一边后退一边格挡,火焰灼伤了她的手腕与衣襟,一次次强猛的赤焰抽击不断把她逼向废弃的木屋。
没有巡林者或是诡焰团骑兵能够插足这场战斗,远处的约书亚几次想要去援助洛基尽快结束安特洁儿,但都被缠斗他的巡林者拼死拦住。
“呃!”
十几次抽击后,烈焰的长鞭终于将安特洁儿全力紧握的长矛震落。安特洁儿放下焦迹累累的手臂,迅速朝身侧一个翻滚躲开了洛基的直刺一剑。
“总有你躲不开的时候。”
洛基冷笑一声,将那烈焰剑刃举过头顶,在他周身,形成了一圈火红色的光晕,异常的高温将空气扭曲。
“[抬头仰望滚滚而来的太阳]……”
他的小胡子一动,露出了一个残忍而邪恶的笑容。
“[然后燃烧殆尽吧]!”
一轮烈焰的火环从刺剑燃烧的剑尖处迸发,笼罩于洛基与安特洁儿的头顶之上,那轮火环从淡淡的明亮逐渐泛红,最后整个被血色的火焰点燃。
那个环形的火焰映入安特洁儿的眼眸,她抬手握住背负长矛中的两把,身上爆发出艾文之光。
魔力随着她的双手灌入两把长矛之中,情绪的咒文纹路印刻于武器表面。
“即便是[咒杀·银舞]也无法破解我的魔焰,这是独属于我的天赋。”洛基眼中带着不屑,手中刺剑的赤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蜿蜒流入了那笼罩两人的火环之中,“安特洁儿小姐,是时候说永别了。”
那刺剑上的赤焰已全数灌入火环之中,洛基微笑着将黯淡无光的刺剑轻挥,便转身离开了火环笼罩的范围。
在他的身体出离炽热空气中的那一刻,血色火环张开了魔焰组成的血盆大口,以崩落之势朝安特洁儿淹没而去。
安特洁儿紧盯着越来越近的火环,两手紧握的长矛交叠在身后,呼啸的烈风掀动她满头长发。
她的双眸极是深邃,好像那眸底越发扩大的魔焰是荡然无存的。
这短短的几秒里她想了什么呢?
是在用极端的方式急速缅怀自己刚刚确认死亡的弟弟莫儿,或许是在思考如何应付这凶猛悍然的魔焰,又或许是在担忧陷入鏖战中的永舞密林。
没人知道。
狂乱的魔焰倾盖而下,无情地砸落在地面上,涌动的滚滚热浪向四面八方冲击。
热浪流过洛基的双腿,他微微住步后,便继续朝前走去。
约书亚靠斩马大剑急旋剑式迅速从巡林者的围杀中脱身,他撇下难缠的敌手们,飞身冲向洛基所在的战场。
洛基看到急急忙忙奔来的约书亚,伸手想要和他打个招呼。
忽见约书亚丝毫没有想要停止前进的意图,近卫翻转斩马大剑,脸上没了慵懒之色,仅有杀气腾腾的表情,抵近自己,作出劈砍的预备动作。
洛基心头一跳,脑中已闪过千万个念头。
他果断转身,左手将炎魔珠握在腰际,右手抬起刺剑,向自己头顶挡去。
银光闪耀的长矛狠狠地砸在洛基的剑刃之上,他面色一沉,右手拿捏不住地抖动着,刺剑旋即飞出了他的手掌。
长矛来势不减,继续刺向他的胸膛。
“碰!——”
又是一声碰撞,千钧一发之际,斩马大剑横扫而至,将洛基胸前的长矛扫开。
约书亚突然痛哼,几颗血滴洒落
只见他抱着自己的左臂跳开,将斩马大剑横在身前,护住了洛基。
洛基摇了摇头,叹息:“从来没有人能破开我的魔焰,在我的印象里,只有人躲开过。安特洁儿,你是第一个正面破开我魔焰的人物,令人叹惋……”
距他们十米处,安特洁儿赫然傲立于废弃的木屋前。
她身上的衣物被烧灼严重,尤其是上身,裸露的腹部与肩膀基本熏得焦黑。美丽的脸蛋也脏污不堪,但她的表情仍是坚毅而决绝,没有一丝动摇。
在安特洁儿手中,两把长矛之上的银色纹路缓缓消退,连同她身上的艾文之光。
“这是艾文魔法的秘传。”安特洁儿冷冷地回应,“即将取你性命的[伊门格尔]。”
斩马大剑一震,约书亚拉紧左臂的简易绷带,肃声说:“只要有我在,不管你能使出什么花招,都休想伤洛基大人分毫。”
“哦,等等,我忠实的约书亚。”洛基从他身后绕过,轻轻拍了拍约书亚的肩膀,点头道,“安特洁儿小姐自然不会取我性命的,因为,我们是彼此重要的合作伙伴。”
没等安特洁儿反应过来,洛基便向身后下令:“诡焰团,停止战斗,成防御阵型待命。”
战场之上,所有的诡焰团士兵闻声,都即刻停下了手中的武器,哪怕是已经将巡林者按在地上将刀架在脖子上的士兵。他们集结在洛基周围,只竖起盾牌,而不露出兵刃。
约书亚不理解地看了看洛基,但随即想到自己之前对洛基的理解,便将斩马大剑放下,警惕地看着安特洁儿。
虽然他口口声声不把安特洁儿放在眼上,但那奇异的[伊门格尔],他完全没有思考出任何对策。
洛基做完这些,才转向安特洁儿,将刺剑入鞘后说道:“试问,谁才是[伊门格尔]最渴望刺穿的仇敌呢?是区区一个洛基?还是强猛善战享誉瑞加,对永舞密林主战不移,还对精灵俘虏处以残忍火刑的乔翰森长子,雷霆团团长索尔呢?”
安特洁儿依然冷冷地看着洛基,一言不发。
“如果你不相信我。”洛基无奈地捋着胡子,耸肩说,“你可以选择相信我的主子,他曾和你们并肩作战,只是你们之间因为误会而产生了分歧。更何况,我想迎回我的主子,还得仰仗你们的帮助。”
“你的主子?”
“没错。”洛基笑容可掬,然而语出惊人,“密语兄弟会万岁——逐末颂歌——”
“无座之王……”
安特洁儿下意识地接道。
她脸色复杂,一而再再而三地移动手臂,但最终还是放下了长矛,看着洛基毫无遮掩的笑意,她只是带着精灵族的无法理解说了句:“你们人类真的好难相处。”
然后便向部下命令道:“巡林者,停止战斗,集结起来,我们去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