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赢了。”伊雅只是冷声说道，淡蓝双眸定定地看着索尔，“遵守约定。”
索尔冷着脸，点头:“当然。”
言罢，索尔突然暴起，山岳般的身躯却快如闪电，只有一直盯着他看的伊雅完整地瞧见他的动作。金发狂舞，索尔单手举起那柄战锤[雷祸]，每次猛力的踏步都让脚下绿草碎散。
一抹极速的雷电隐晦地跳跃在他握锤的手中，伊雅面色骤变，举剑相抗——不及闪避。
棺中男人忍住没叫出来，一众雷霆团更是傻了眼。
巨锤落在伊雅的剑上，如千钧雷霆倾盖在她的身上，[雷祸]爆发出蜘蛛般交叉盘踞的雷电，从规模就能看出，不是卡莉的法术能比的。伊雅大喊一声，动用了身体的所有力量来反抗这一锤之力，同时，她的双腿弯曲到极限，[猫绵道]代带来的韧性全面发动。
雷电暴躁，索尔冰冷地控制着战锤释放魔力，眼看着伊雅支撑不住地一寸寸埋下腰身。
棺中的男人呆愣住，缭乱雷光间他无法看清其中的情况，隐约是伊雅的身形，在激光四射中猝然僵直，连那魔法战锤也无法将她再下压一寸。
大概一分钟的时间，雷电消散，索尔一手杵着自己的[雷祸]，他的表情有说不出的情感，似是苦涩、似是兴奋。
在他面前浓烟升腾，可以看到直径三米的绿地已变成一片焦黑之土，残存的小型电流时不时闪烁，提醒着众人刚刚的激烈景象。
“可惜了……”黑矮人格雷格低声叹息，瞥了沉默的棺中男人一眼，“如此身材的美人俺再也看不到了……”
“呼、呼、呼……”
棺中男人凤眸一动，睁大了双眼细看浓烟之中。
是伊雅，那个半精灵。
面纱烧毁，只见她面色如白纸、两只手不断颤抖，全身衣衫破烂，斗篷与衬衣上被烧出好几个焦黑破洞，露出片片雪白的肌肤，下装还好，因为魔力主要集中在上面。
伊雅大口呼气，从时明时暗眼神可以看出，接下这一锤并不轻松，身体被雷元素魔力入侵，导致那股酥麻感尚未消失，不过幸好，还不足破坏自己的什么组织器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哦哦哦！——半精灵！！”格雷格难以抑制自己的冲动，差点儿就要解裤腰带了，最后被索尔严正的眼神逼了回去。
伊雅与棺中男人的心顿时一寒。
她的尖耳朵、她人类的相貌、以及半精灵独有的、连焦味也无法掩盖的体香——只有长年混迹于高等妓院的男性才能识别这种体香，雷霆团就是这么一群好斗好色且有钱的男人。
但即使他们早已进出赛洛嘉各大著名妓院，也没有一个半精灵或精灵能与眼前的这个黑发蓝眸的美人相比。
“半精灵，你从哪里来的？”索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伊雅，“永舞密林？还是说……圣瑞加联盟？你知不知道，这叫做，非法入侵。”
伊雅冷冷地看着他，抹掉嘴角的鲜血。
“不说？好……我会让你开口的。”
“索尔！”
棺中的男人带了几分怒气与讥讽:“牢记你的承诺！别让乔翰森的诚信一扫而空。”
索尔摇头，指着棺中人:“对，没错。我是答应你们准许你们逃一天，但逃的意思是，你们必须有行动力，可现在……你们没有。”
“你是说……”棺中男人一惊，看向还没有移动过的伊雅，看不清她的表情，“她……”
“如果不是那奇异的技法，她的腿早就断了，当然，现在恐怕也伤得不轻。”索尔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除非这时候能凭空出现两匹马，不然，给你们一个月你们也走不了几里地，一个只能动脑袋的废物，和一个废了双腿的半精灵。”
棺中男人的脸色直落万丈。
“抓住他们两个。”索尔对格雷格说，“用反魔法手铐，两个都用……”
“等等！”
今天再次被打断的索尔转过头，表情不算和善。
不过他再次表露出了震惊。
在焦黑的绿地上，明明在他[雷祸]压迫下双腿重创的半精灵居然怒视着他站直了。伊雅花了五分钟从索尔身边离开，依次经过格雷格、伊安等人，僵直地走到红木棺材边。
最舍不得伊雅离开的格雷格咽着口水，他相信，自己这些一动不动的人，都是被这个半精灵的怒火给吓懵了。
半精灵背对着棺中男人，一手抓着棺材，一步步缓慢地向前走去。她的速度，比驮着货物散步的骡子还慢上七分。
“半精灵！你……”
“闭嘴！”伊雅厉声喝道，棺中男人立时照办。
近十分钟，她拖着棺材与棺材里的人，隐没于灌木之中。
“他们朝永舞密林的方向去了。”
许久，格雷格才小心翼翼地地索尔报告。
索尔转过身，深深地望着伊雅他们消失的树丛，手中的[雷祸]激荡出几道闪电，将众雷霆团的士兵吓出了一头冷汗。
“原地扎营，休息一天。”沉默良久后，索尔开口，看着自己手中的战锤，电流一闪，“明天的这个时候，进行对他们的追击。”
“你猜你走了多远？”
伊雅靠在山洞的石壁上，呆呆地看着洞外的滂沱大雨，几乎已经说不出话，做不出任何动作来。雨声万千落下，响彻整片森林，任何飞禽走兽的声响都被其掩盖，但愿没有夜间异兽或大型野兽发现这个山洞。
“从白天走到深夜，你从河岸开始走，穿过森林、趟过两条小河、藏进山洞，一共走了十二里。”
那个烦人男子还在喋喋不休，伊雅侧过脑袋，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她原本半小时前就该入睡，好好恢复体力的。
“这意味着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们会被那群混蛋折磨致死，你嘛，可能不会死，男人们都对你很感兴趣呢……”
洞外的雨越来越大，她放眼望去，只觉得眼前蒙上一层看不真切的雾，带着她的思绪，也变得朦朦胧胧。夜色降临后，高大的参天大树汇聚成天幕下的阴影，风雨的声音、黑夜的声音，通通都借助阴影，传到她的脑中。
像是冥冥中守夜人敲响了晚钟，伊雅干裂的嘴唇颤抖，强行睁开了双眼，不再注意洞外的风雨，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临近的火堆。
她的双腿需要温暖。
“你的腿怎么样？”
棺中男人探出脑袋，勉力转头看向阴影中的半精灵，问话声气息虚弱。
“错位，没有伤得很彻底，已经用木片绑上、固定处理了。”伊雅的声音意外的精神，他看见半精灵用淡蓝的明眸凝视着他，并继续说，“别好像很关心我一样，更别说得那么轻松，你的伤势比我严重多了吧？”
棺中男人大口喘息着，这场夜雨的寒冷激发了他受损骨骼的疼痛，现下又没有镇痛药，他英俊的脸上蒙上一片惨白。
“是啊，我能数出来我还剩几根骨头是好的，还有几处严重的魔法创伤，还能躺在棺材里和你说话，已经是后神慈悲了。”
伊雅望着他全身密不透风的绷带，想着是什么样的事故让这个男人变成这样子的。
“别想了，你猜不到的……呵呵呵……唉……”
骨头的疼痛加重，特别是他的肩膀和胸腔，火焰不足以温暖他的全身，男人打了个喷嚏，却对瘙痒的鼻子无计可施，这让他很恼火，上嘴唇扭动许久也不解其痒。
一只手伸了过来，用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破布片给男人揉了揉鼻子。
棺中男人惊讶地盯着伸出手的伊雅，质疑道:“这破布放哪儿的？”
“随手在裙裤上撕的。”伊雅指了指自己没剩多长的裙裤，“反正也没什么用了。”
“下次记得要先洗。”
“没有下次了！”
这个人呐。伊雅强忍着怒气把那块破布收起来，抱着双臂靠回石壁。把别人的好意全当做牛马之劳，全然不知道感恩为何物，更重要的是，那张嘴真是太讨厌了，如果不是现在不方便……她一定会用任何可用的物质堵上那张嘴。
“半精灵。”棺中男人压下疼痛，开口问道，“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气结了半天，伊雅才沉着脸，闷声道:“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觉得很有说服力？好吧，那我换个问法，你是出于什么突然间调头回来，拼了命地救我？总得有点儿原因吧？”
对啊。我是为什么啊？伊雅在心中默念。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和贝奇一起结伴而行，现在她应该在温暖的旅店里，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安稳地听着雨声入睡……而不是像现在，听着雨声等死。
还是个这么个烂人，伊雅复杂地看向棺中男人，她很少会对一个人这么厌恶，不知为什么，这个男人是头一个能让她想骂脏话的家伙。
她决定直截了当地对他吐露真想相，免得这烂人又来烦她:“本来我没打算回来的，但中途和一个朋友聊了几句，觉得我做的不对，我抛弃的只是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嘴巴很坏的偏执狂，并不是什么无药可救的恶魔。”
嘴巴很坏的偏执狂……棺中男人嘴角一抽，暂时没执着于这个称呼，咳嗽一声:“你……你就为这个？然后就跟那群大老粗拼命了？如果是为了救我，那可太不值得了。”
“我还要让你明白，生命是值得尊重的，不是某些人的取乐玩物。”伊雅的声音激动几分，碍于伤势，她无法站起来和棺中男人理论，“还有，不是我救了你，是莎娜、琼琳和卡莉救了你！已经有三条生命从我面前消逝，我不想看到第四条性命，你那么轻蔑，那你自己的命呢？”
音量越发高涨的喝问伴随着伊雅把自己呛到而结束。
棺中男人在她剧烈咳嗽期间，表情产生了种种变化，等到伊雅的咳嗽平息，他才望着漆黑的头顶，叹了口气:“我和你啊，果然不是一类人，但偏偏，被困在了同一个山洞。”
伊雅看见他转过头来，带着微笑，漆黑深沉的凤眸中闪过一丝让她感到陌生的光芒。
“傻女人，善良迟早会害死你的。”不顾伊雅再次沉下去的脸色，棺中男人又添上一句笑骂，“傻女人。”
“去死！”伊雅忍无可忍地低声咆哮，“你！你这个……你这个！”她气得重复了好几遍，也没想到有什么骂他的粗话，伊雅的脏字储量有限。
“我叫尼德。”棺中男人话锋一转，凤眸微眯，“你呢？半精灵？”
“……伊雅！”她一口气堵在胸口，用剩余的力气吐出自己的名字来，结束了今晚与这个大嘴巴贱人的对话，身子一扭，“睡觉！”
火光明亮，山洞沉寂了片刻。
“伊雅？”
“……”
“伊雅？”
“……”
“傻女人？你还醒着吗？”
“我发誓，九位后神在上。长舌妇！你要是再敢打扰我睡觉，就说明你那铺着软垫的红木棺材板也不想要了！”
雨还在下。
洛基打了个哈欠，骑在他千挑万选的白马上，一手转着核桃似的弹丸，一手握着一纸画像。旁边的士兵恭敬地为他撑着蓬伞，随行的理发师精心保养着他塑形的中分卷毛。
倾盆大雨。洛基想着。不知道那几个人能不能凭借这场大雨求得一丝生机，这场大雨，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转眼低头，他再次看向手中那幅画像。
纸张因大雨的湿气而软绵绵的，边角处还生着霉，但这没有影响画像的清晰:画中男人是黑发黑眸，剑眉凤眸、五官立体，散发着龙飞凤舞般的气质，画师的分寸把握得很好，几乎与真人一模一样。
画像顶端，用红色字体着重标注——帝国重犯。
四个大字的下方有一行小字，盖着赛洛嘉军缉处的红色印章，小字写的是画中男人被指控的种种罪名。叛国罪、谋杀罪、走私罪、纵火罪、重大结社罪、恶性流言罪……诸如此类。
不过，大多数人都不会留意到这行字与印章，画像下方的赏金更加引人注目——一万三千赫尔。直观来讲，约莫一座葡萄庄园。
而洛基，只是淡淡地瞥了下方的赏金，便眯着眼睛看着画中的男人。
密语兄弟会……
他的脸上浮现出狡诈的笑容。
一座葡萄庄园……
只不过是严重倾斜的天秤罢了。
将画像扔在雨过泥泞的土地上，那纸张很快被湿透，在密集的雨点与泥水的蔓延中隐没，模糊了其上的信息。
洛基手中的两颗弹丸一顿，已然作出决定。
“醒醒，醒醒，尼德……”
躺在棺中，尼德昏昏沉沉地醒转过来，不是他自动醒过来了，而是一个焦急的女声加上一阵连续的脸部拍打才催促而醒。
他很想揉揉眼睛，睡眠不足与神经紧张让他的眼球充血，又疼又痒，但尼德没法儿做这个动作。使劲睁开双眼后，却看见黑暗中伊雅憔悴的面容。
“你……”尼德打了个哆嗦，“你把火熄灭了。”
“嗯。”
“老实说，你会让我冻死的。”尼德的双齿上下打颤，望了一眼山洞外黑沉沉的干冷天空，痛苦地闭上眼睛，“你这个傻女人，天都还没亮，你是不是累得精神错乱了？”
“你！……不和你废话，状态怎么样？经得起折腾吗？”
尼德只想多睡一会儿:“不好说，看是什么样的折腾了……”
“我背着你走，能行吗？”
棺中的男人脸皮一抖，睁开了漆黑的凤眸，看着伊雅眸中闪过一丝光亮，顿了顿，他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
相信这个狡猾之人已经明白，伊雅直接点了点头:“嗯，现在离日出还有两个小时。”
“但你的腿……”
“已经好了。”
尼德瞪大了眼睛，伊雅站起身来，在他面前活动了下修长的双腿，虽然有些动作还比较僵硬，但居然能够活动自如，就好像昨天只是不小心撞了下膝盖而已。
他以奇异的目光打量着伊雅:“据我所知，精灵的自愈能力比人类高不了多少啊……”
伊雅扭了扭脚踝，放松着大腿:“这是[猫绵道]中接骨的功能，我晚上的时候扭了大半宿。”说着，她清冷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成功使用这种古老神秘的技法，伊雅也觉得很有成就感。
尼德脸色古怪，他越来越对这个半精灵感到好奇了，狄北荒原的确能教导出各种各种的人物，但她这个傻女人的样子，一点儿也看不出曾生活在那片死地过……
摇了摇头。自己要是也去那个死地、会那个什么猫绵道，说不定现在也不至于躺在棺材里，靠女人运输。
“怎么了？”见尼德盯着自己不放，伊雅摸了摸头。
“没事，你有眼屎没擦干净。”尼德转过头，闭上发疼的眼睛，“快来背我吧，傻女人。”
伊雅连忙去擦自己的眼睛，但手指一碰什么都没有，正纳闷之际，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沉:“你！你又叫了我傻女人对吧？你、你……不要脸！”
“擦干净了？过来背我吧。”
伊雅生着闷气，还是走过来把尼德从棺材里抱出来，轻手轻脚地让他趴在自己背上。
摇晃的双腿无意中碰到了伊雅弹性十足的翘臀，尼德少有的脸色一红。伊雅一心只想着赶紧把这个烦人的家伙固定好，然后赶紧赶路，将布条绑在两人之间，没怎么在意。
“傻女人，你好没有啊？”
“……闭嘴！不然我把你丢回棺材里。”
把尼德的身体固定好，确认不会因为自己没有抱住他的腿滑落后，她试着靠还有伤的双腿支撑起身。
“长舌妇，往哪个方向走是逃脱机会最大的。”有些时候，伊雅还是要承认，有文化、读过书的男人具备多嘴的权利，仅限于需要智力的时候。
尼德思索片刻，说道:“最有机会的方式自然是走水路，通过约尔河的支流一路向南，加上昨天的大雨，水势会很迅猛，但考虑到我们两个人的情况，造船掌船是不可能的了……不要说你真有办法弄艘船吧？”
“你高估我了。”
“有两个法子，我们折返河岸附近，赌一把雷霆团的人误以为我们会拼命逃亡，而忽略沿途搜索与较近的地区探查，与他们来个擦肩而过，到时候我们回到船上，把船驶回河域上游再走陆路。”
“第二个法子，深入永舞密林，我知道一条永舞精灵族的暗道，可以通过隐蔽的路线和复杂地形甩掉雷霆团，但是……危险在于我们可能会遭遇异兽，还有就是……”
“我们还可能撞上永舞精灵族。”伊雅喃喃自语，眸中有异样的情绪闪过，“永舞……精灵族……”
尼德沉默不语。
半精灵终归是精灵的一种，半精灵的血脉中，精灵族的占据大半。但是，无论是精灵还是人类，都不会容忍半精灵亵渎的存在，这就是半精灵最大的悲哀与不幸。
伊雅也出了会儿神，从小到大，她没有见过一个除她之外的自由精灵。人类城邦中，尽是被套上项圈、绑上锁链的奴隶与宠物，是没有灵魂的玩具，可以随手抛弃的布娃娃。她真的好想和与自己一样的同族相见，哪怕只是说说话、聊聊天。
那一刻，尼德第一次看到了伊雅眼中的孤独。深如沉湖、暗如地底。
他伸出脑袋，出神的伊雅没发觉尼德凑近的动作，于是他成功地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半精灵又尖又白的耳朵。
伊雅全身一麻，连带四肢狠狠地抖动数下。
伊雅缩了缩脖子，转过头，眼睛蓝得出奇，她面红耳赤且愤怒无比地叫道:“混蛋！你、你想找死吗？！”
尼德一脸无辜:“我只是在提醒你该出发了。”
“无耻下流！我真该把你丢回棺材里去！”
“我又不能用手，叫你你也不答应，你说我能怎么办？”
两人趁着夜色，走出山洞。
“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你的，给我在背后放老实点儿。”
“诶，你有眼屎没擦干净。”
“……”
“……”
“你还是伸手去擦了，同一个当……”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