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亮的炮戟显现出了一道道魔法符文,中间安装的风属性宝石急速转动,粉末般的魔力碎屑萦绕在宝石周围。银光闪耀,汇聚于魔导炮炮口处,同时长柄开始发热发红,温度刚好在迪赛瑞凯斯皮肤可以承受的极限。
魔力汇聚前后,清亮的风吟响彻山涧周边,迪赛瑞凯斯展开黑翼,维持着自身在空中的平衡。魔导炮蓄力完毕,其上的符文一暗,所有的银光都集中在了魔导炮上,在蒙蒙的黄雾中犹如一点银星。
黑翼翎族狂吼,转动长柄上的开关,魔导炮一声呼啸,那颗闪亮银星便带着长长的尾焰,朝浓烟之中已见其轮廓的庞然大物落去。
“轰!——”
魔导炮的银星狠狠砸落在那庞然大物身上,冲散了周围大片黄雾毒烟,撕裂的银光化作了千万到风刃,飞散向四面八方。爆炸的威能下,那庞然大物发出一声令人震悚的恐怖嚎叫,似是婴儿啼哭,又似是困兽哀鸣。
迪赛瑞凯斯听得头皮发麻,在魔导炮发射后,急忙转身飞得更远一些,同时在已经空荡荡的长柄钻孔上安装了另一颗风属性魔法宝石。
他已然估算到魔导炮的威力了,无阻碍情况下,轰平一个小山头应该是不成问题,最大爆炸范围大概是半径二十米。他还真不相信这头怪物能在正面命中下毫发无损。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炸裂的闷响,一道阴影瞬间将他的视野笼罩。
迪赛瑞凯斯猛然回头,一股恐怖的蛮力已经到达了自己的头顶,他不及细看覆盖他的是什么,当下放弃飞翔,用黑光缠绕的双翼包裹成一个球形,护住自己全身。
钢之黑翼之上传来了恐怖的力道,即便是迪赛瑞凯斯的最佳防御姿态,他也不由得脸色一白,一时间双翼无法动弹,只能顺着这股力量从空中坠落而下。
从几十米的空中直落而下,迪赛瑞凯斯自然摔了个七荤八素,要不是凭着钢之黑翼的坚硬,他这下直接就变成肉泥了。
黑翼打开,迪赛瑞凯斯面色苍白,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刚才的怪力让向来以体质为傲的黑翼翎族全身麻痹。他现在躺倒在地上,双翼因受创而颤抖,只能一手拿着炮戟,用魔导炮对着前方黄蒙蒙的毒雾。
迪赛瑞凯斯目光转动着,急促地看向各个方向,但没有声音传来,也没有身影出没。
他紧咬牙关,直骂自己愚蠢,要是不赌那口气,直接走掉,说不定还不至于这么狼狈。
正想着,淡淡的阴影再次笼罩了他。
迪赛瑞凯斯这次反应迅速,立马用炮戟的戟刃作支撑,瞬间将自己从原地弹开数十米。
一道庞大的黑影从天而降,落在翎族原先的位置,掀起了一波波沙土。迪赛瑞凯斯埋低头颅,静静等待着头顶的沙尘过去。
那所谓的魔物,终于展露了真容。
它身长接近二十米,长着一颗巨鳄的丑陋脑袋,直直地站立着,身躯似人,而双手像是粗壮了无数倍的牛前蹄,双腿则是强健的蛙腿,背后拖着长长的鳄鱼尾巴。满是硬壳的鳄鱼皮肤呈现一种墨绿色,其上生满了无数的黑色脓包,看上去剧毒无比。
鳄怪双目血红,巨口微张,粘稠发黄的涎液滴答老长,它摇晃着身躯,冲趴在地上的迪赛瑞凯斯伸出长长的猩红分叉舌。
“羽神在上!”迪赛瑞凯斯面无人色,惊叫道,“这难道是河流之王?!”
鳄头、人身、牛蹄、蛙腿,这些特征相结合正是翎族传说中的,河流的守护者,名为河流之王的巨兽。传说中,河流之王乃是羽神收服的一头异类种,拥有可怕的蛮力与同树而生的生命,它曾为羽神的统治抵御治威之后嗣的入侵,因此斯诺兰卡至今为止仍保留着河流之王的图腾,受翎族供奉。
但,传说可从未提及,河流之王是一头活生生的魔物。
迪赛瑞凯斯咬牙切齿,将炮戟举起,魔导炮的一端再次对准河流之王。风属性宝石猛烈地旋转起来,却在几秒后迸发出零星的火花,骤然停转。
搞什么啊。黑翼翎族拍打着长柄上的开关,反复地将其转动。
河流之王瞪着血红的双目,巨大粗壮的蛙腿抬起,一步步沉重地向迪赛瑞凯斯逼近。
“该死!该死!该死的!”
宝石没有再运转,只是炮戟的长柄微微发热,不知是不是因为长期没有动用,导致魔导器出现了故障。
迪赛瑞凯斯急得满头大汗,看着河流之王一步步逼近,他心念,难道自己今天真的要战死了吗,和那些已经化作尸骨的魔导士一样?
“迪赛瑞凯斯!——”
他转头看去,只见几道人影从西边的树林里狂奔而来,刚才那个叫喊自己名字的声音,正是那个讨厌无比的东方猴子荣震。
迪赛瑞凯斯冲河流之王哈哈大笑起来:“鳄怪,老子的兄弟来了,我就知道,千钧一发之时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
河流之王也转头看了过去,迪赛瑞凯斯得意地朝他们奔来的身影喊道:“我在这儿!快来救我!这里有个鳄鱼头的丑八怪,力气大,跳得也高,是河流之王。”
顿了顿,那边传来回话的声音:
“迪赛瑞凯斯你先别急啊,这里的路有点儿难走。哦,这是沼泽吗?陷进去了。”
“拔出来就行了,只是湿土而已。”
……
迪赛瑞凯斯的脸色瞬间又惊恐起来,他看着河流之王在等待中缓缓转动,血红的双目再次看向自己。黑翼翎族挪了挪身体,再次举起自己的炮戟,威胁道:“我可是会轰你的脑袋的,别过来啊。”他提高了嗓门,“你们在干什么啊!我快被这怪物给弄死了!”
“碰!”“啊啊啊啊啊啊——”
几人终于将鞋子从湿土中拔了出来,他们离开了这片湿土,不想他们要救的黑翼翎族旋转着从天而降。看到阴影下落,安娜惊叫一声,连忙让出一个身位,于是迪赛瑞凯斯脑袋向下直挺挺地插进了湿土之中。
“呜呜呜……”
“搭把手尼德。”“嗯好。”
荣震与尼德合力将迪赛瑞凯斯拔了出来,黑翼翎族鼻青脸肿地看着他们,几乎都快哭出来了:“说好的千钧一发呢?这一拳把我差点儿打去世了,你们几个混蛋!”
尼德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我看你也就是模样惨了点儿,没受什么伤啊。”
“废话,要不是我身体好,你们还能看到我吗?”
前方爆发出一声诡异的吼叫声,两道红光从黄蒙蒙之中显现,下一秒,大地震颤,那巨大的河流之王便冲出了黄色的毒雾,狰狞地冲向五人。
五人连忙分散地朝旁边闪避,刚刚被一顿暴揍的迪赛瑞凯斯吓得全身一激灵,麻痹居然自动解除,飞快扇动双翼逆空而上。
河流之王撞进了湿土之中,巨大的身躯让整片湿土都涌了出来,它暴躁地砸击着地面,掀动无数片碎石飞土,状若疯狂地狂吼。鳄嘴里喷发着更加浓密的黄色毒雾,随着扩散布满了山涧周围的所有角落。
伊雅身边只剩下荣震,她大声呼喊道:“没办法了,用第二支避危魔药!”旁边的荣震面色凝重,但还是听从了伊雅的指令,将魔药服下。
避危魔药是炼金药剂,其中包含着魔力,虽然可以清理体内毒气,排除毒素,但本身也是具备毒性的,不到万不得已魔导士不会短时间服用第二支。但现在这种情况,面对可以无限喷毒的河流之王,他们必须保证战斗力不减。
“集合!”
地上的四人很快通过声音找到了彼此,尼德与安娜也服下了魔药,安娜还好,对魔药有抵抗性,但尼德就不一样,淤积的毒素让他面色如土。
低空,迪赛瑞凯斯展开双翼盘旋着,银色的炮戟时不时反射着银光。
此时,河流之王已经活生生地摆在他们眼前,通过观察和感知,它的确是一头魔物,而且是相当古老久远的魔物。根据它怪异的身体结构和已知情报,这鳄鱼头人身、牛前蹄蛙腿的怪物剧毒缠身而且力大无穷,似乎连轻型魔导炮都不足以伤害到它。
它立在湿土之上,狰狞的鳄头正对着他们,像是一头在水面静静等待猎物靠近的鳄鱼。
那双血红双目微微一闪,其中的血红突然间暗了下来。
接着,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从河流之王的方向传来:“异族人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踏足这片地域?为什么要携带那么多的猎杀工具来寻找我?”
“它,它开口说话了!”荣震惊呼,“难不成是土地公?”
暂时没有纠结于唐贾人的奇异名词,天空中的迪赛瑞凯斯开口道:“熟悉翎族神话的都知道,河流之王是与后神之后嗣抗衡过的守护者,曾经抗击至斯诺兰卡之外,会点儿人族的语言算什么?”
伊雅与尼德对视一眼,这个场景似乎前段时间也经历过,只不过这头魔物远没有奥勃大鲸那样恐怖与庞然,也没有那股置人于死地的远古威压。既然它开口说话,证明还有谈判的余地,如果谈判破裂,它也并非是不可战胜的。
伊雅暂时将魔弓压低,问道:“你就是传说中的河流之王?”
“正是,我曾守护塔西里河水域,为斯诺兰卡的翎族带来水源。”河流之王的鳄嘴张了张,“任何侵犯河流之王领地的生物皆不可饶恕,但若你们就此离去,将猎杀工具丢弃,我或可绕去你们的性命。”
伊雅摇了摇头,对它说道:“那是不可能的,河流之王,在水源重新变清澈前,我们都不可能丢下魔导器的!”
河流之王双目猛然一红,气势陡增,继而再次黯淡下来,声音继续传来:“果然如此……当然了,我的毒血感染了塔西里河,你们这些长久以来依靠塔西里河恩泽的生命,自然会维护河流的清澈……这一点我不否认你们,你们做得没错……”
五人心中都有疑惑,这河流之王的语气越发奇怪了,刚才还狂躁得不行,现在又开始认可自己的行为了。
伊雅看向尼德,尼德却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半精灵沉吟片刻,继续交涉:“河流之王,既然你是河流的守护者,为什么要用毒血感染塔西里河,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因为饮用了塔西里河的河水中毒而毙命?再这样下去,整个斯诺兰卡都会疫病四起。”
迪赛瑞凯斯也打着胆子叫道:“你向那些信仰你的翎族们怎么交代?”
湿土翻涌,一条巨大的鳄鱼尾巴从它身后扬起,河流之王看着伊雅,眼中似乎隐有怒火,声音震耳欲聋:“我依旧会守护塔西里河流域的,只不过,付出的代价,就是因毒而死的人们,包括那些自寻死路的魔导士,也是代价之一。”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在质问我之前,为什么不看看你们的所作所为?”河流之王怒吼道,“你们迁入斯诺兰卡前,这里的自然一片祥和,可你们到来后呢?像我尾巴粗细的大树,每年都会倒下几十万颗!一亩亩森林消失,你们却依然不以为然地建立了更多的伐木场,用你们的那些工具:锯子、斧子,变本加厉地伤害大自然。同时,与树木同生的我,才会因此不得不面对越来越多蠢蠢欲动的强大异兽,才会重伤至此!”
安娜微微一讶,低声呢喃道:“异兽被成群杀死,从未集体侵犯过时光城,原来一直帮助魔导士协会抵御林中异兽的,就是河流之王?的确说得通,可是,你为什么要用毒血污染河域呢?”
河流之王扬起巨颚:“我是与树木同生的魔族,森林的损毁让强大异兽频繁作祟,大量的交战让我受伤,但我的重伤不止因为那些异兽,还有因树木损毁带来的更深层次的伤害——甚至让我的力量也日渐衰弱。”
它叹息着:“树木是需要水来滋养的,我的伤势过重,只有水源地的水才可以缓慢地恢复我的伤口,我知道这样做毒血势必会暂时污染河流——但如我所说,若塔西里河想再次受我庇护,那么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那么……河流之王,你需要多长时间来疗伤?”
“少则一年半载,对于斯诺兰卡的人们来讲,很划算,他们只需再死去几千人,就可以换来我的庇护,你们根本不知道森林中有什么异兽,即便是全盛时期的我,都可能殒命的存在。”
这下,事件的来龙去脉就理清楚了。
斯诺兰卡的疫病来自于水源地的毒血,因为塞洛嘉在此大兴伐木,造成守护于此的河流之王严重受创,它才潜藏于水源地恢复伤势。
究竟是谁的过错呢?谁又能为那些死去的无辜者负责呢?
“就没有别的方法帮助你恢复吗?”伊雅艰难地说,“毒染的河水已经导致上百人丧生了!接下来还会有更多,更多的无辜者,死河之水会蔓延到斯诺兰卡全境,带去死亡。”
河流之王冷冷地说:“这是他们自作自受,根本不值得怜悯,毁伤大自然,势必要付出——代价!”
现在摆在伊雅面前,有两个选择:
一,任由河流之王在此治疗,在它所说的一年半载里,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但最终它会继续庇护斯诺兰卡,镇压那些强大的异兽,保证全境不受其侵犯。
二,杀死河流之王,解决毒血的污染,将不会再有无辜者死去,但,斯诺兰卡将失去河流之王的庇护,它口中的异兽就会侵犯斯诺兰卡的城邦。
伊雅沉默了,她看向自己的同伴。
依次看过尼德、安娜、荣震,以及头顶上悬停的迪赛瑞凯斯。
残酷而真实。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一举两得,十全十美的答案呢?不过是一些理想主义者打着道德高位的旗帜,硬生生蒙骗愚昧世人的低劣手段,每一个选择都有得有失,是对是错,根本无法预知。
就好像伊雅曾无数次质疑自己的理想与信念是对是错,除非是全知全能且虚无缥缈的神明,除此之外,谁都不能告诉她一定的答案。
无常即是世界的规律,而选择只不过是命运交付给你垂死挣扎的假象罢了。
尼德摸着剑柄,低着脑袋整理着自己的轻甲;安娜望着伊雅,静静等待着她做决定;荣震抱着双臂,看上去心不在焉;迪赛瑞凯斯仍停滞在半空,从这里看不到他的表情。
伊雅叹了口气,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断。
我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