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地前沿的战斗基本上大局已定。

站在月音桥上向圣地前沿的围墙远瞻，可以看到破败的围墙正在熊熊燃烧，雄伟的坚固大门摇摇欲坠。部分精灵战士保护着前沿的居民徐徐后撤，通过开阔地与月音桥的防线，前往圣地深处避难。

坚守在防线上的精灵们沉沉地看着这些同伴离开，没有人闲聊，也没有人尝试打破这压抑的气氛，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缄默。

“菲尼欧，前沿的战况怎么样了？”

与将领们研究地图的菲尼欧抬起头来，看到披着蓝白斗篷的伊雅从帐篷外掀帘而入，他直起身子来，面色凝重:“战况吃紧，伊雅，圣地前沿的守军已经开始全面撤退了，赛洛嘉很快就会攻入圣地，与我们正面作战。”

伊雅拉下兜帽，露出新月般美丽皎洁的面容，一头青丝散落垂下，那些簇拥在菲尼欧身边的精灵将领心中无不为其惊艳。他们其中大部分都没见过半精灵，尤其是贤者血统的半精灵，即便是像安特洁儿这样的纯血精灵，在外貌上也不及伊雅。

她那头瀑布般的黑发，对精灵族的杀伤力是无与伦比的。

伊雅向帐篷里的将领们僵硬地致意，眼神飘忽地站在原地，像是在避开这些精灵的眼神:“我随时可以战斗，让我先去侦查一下吧，对此我还是比较有经验的……”

“我毫不怀疑你的战力，伊雅。”菲尼欧笑着说，“只不过我们已经提前作好侦查了，你过来看。”言罢，挥手让身边的精灵们让出一个身位来。

伊雅迟疑了一下，但在菲尼欧的举动后，还是凑了上去。

她看向对自己并不陌生的地图，听菲尼欧说着:“如我所言，圣地前沿的大门后，是一片开阔地，我们在开阔地中部设立了第一道防线，大部分都是战士、弓手、盾斧手的混编，与月音桥桥头的第二道防线的巨鹿骑兵衔接，最好能在第二道防线前打退敌军，他们的后续支援太多了，越往后走我们面临的压力就越大。而在三座月音桥的桥尾，就是精灵爆杀部队，我不希望使用他们。”

“在这里，我投入了近两千的兵力，但这远远不及赛洛嘉军的人数。我们能做的，就是利用窄距地形的优势，轮番消灭涌上来的敌人，绝不让一个赛洛嘉人跨过任何一座月音桥。”

伊雅沉默片刻，看向菲尼欧:“那我的任务呢？”

真是个无法敷衍过去的女人啊，菲尼欧在心中叹息，他指向地图上的第二道防线:“你与巨鹿骑兵一同冲锋，我把你编入骑兵第五大队，并把指挥权交给你。”

他叮嘱道:“切记！只有在收到冲锋指令后才能冲锋。”

“只有在第一道防线快溃散之际才会发起骑兵冲锋吧？”伊雅皱起了眉头，“菲尼欧……能不能让我去第一道防线？”

菲尼欧面色一沉:“不可以，那实在过于危险，请原谅，伊雅。”

沉闷的巨响从帐篷外传来，菲尼欧闭了闭眼睛，一种异样的神情浮现在他脸上，精灵将领们身躯一震，望向自己的总统领。

“这是大门崩溃的声音。”菲尼欧睁眼，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悲凉，他的声音带了几分震颤，“我曾经听到过，那是二十多年前的战争，赤潮就是在这样的声音后，践踏了我的家园，他们肆意屠杀我的亲人、伙伴，肆意在雪枫树林中纵火，肆意在神庙前亵渎圣灵……想不到第二次听见这样的声音，我还是恐慌得不行。好像被带回到了多年前。”

“你放心吧，永舞密林不会被攻破的。”思量再三，伊雅用尽量坚定的声音安慰道，“我有这样的预感。”

菲尼欧抱起桌上的头盔，朝伊雅微微一笑:“去领巨鹿和装备吧，赛洛嘉人现在正在城门口整合，不过一时三刻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嗯。”

“伊雅！”

伊雅闻声，回头看向菲尼欧。

这个鹰钩鼻的高挺精灵直直地看着她，他终是摇了摇头，只是嘱咐道:“五大队的队长那里有给你准备好的弓箭，如果抵挡不住，退回月音桥作殊死一搏。”

“明白。”

“别忘了。”

帐篷的帘子垂落，菲尼欧转过身，将头盔的绳带拴紧。

彻底崩塌的钢铁大门堆砌在两边，被赛洛嘉的士兵堆废铁一般丢弃，清扫出通往圣地内部的通道。

围墙破败，烈火燃烧。

这里已经看不到一个精灵族守军的身影，只留下一地的尸体与作战的痕迹。有精灵也有人类，他们死后的肢体交叠在一起，既像是死敌，又像是恋人的姿态。

流溢的鲜血汇成小溪，通通融汇于大地，人类深深的红色与精灵鲜艳的红色共同绘制了这幅夺目的油画。

周围焦黑枯裂的雪枫树兀自在硝烟中哭诉，诅咒着惨烈的战争。

白日里，我们没法儿身临其境地哀悼那些逝去的灵魂。

也许只有置身暗夜的静谧中，我们才会偶然意识到，脚下贪婪吮吸过血肉的大地，和阴森无光的天幕。

只是远远地用眼睛看，伊雅都觉得心神不定。

在她前方百米处，精灵战士、弓手与盾斧手形成厚实而曲折的防线，接近千人的军队挡在她前方严阵以待。但这仍然无法给她，或是给她身后的士兵以心安。

赛洛嘉人的部队已经在大开的城门外集结，远远地，她就听到了沉重的马蹄声和编队的呼喊声。

赛洛嘉的军旗在城门外一闪而过、一闪而过。

每次的闪烁，都让那个最前线的精灵指挥官起身凝望。

伊雅轻轻抚摸着她身下巨鹿的脖子，巨鹿跺了跺脚，侧着脑袋，用漂亮的眼睛看着伊雅。伊雅露出微笑，与它对视片刻，细看着它细密的眼睫毛，低声对巨鹿说:“你也感到不安了吧？”

巨鹿晃了晃巨大的头颅，转过脸去，继续跺着脚。

精灵森林中的巨鹿比外界的马匹都要大上一圈，经过战斗训练，巨鹿身披铁甲，武装起树叉般的鹿角，非常适宜在林间作战。

如果不是因为纷争，兴许，它们只需要在林间悠哉悠哉地漫步饮水吧？

伊雅眼神一黯，将崭新的精灵弓放在前鞍上，想着。

城门口再次传来动静，号角的回音低微地传来。

指挥第一道防线的精灵指挥官又一次站了起来，这次他没有坐下，而是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向周围的士兵下达了命令。

精灵族的军队瞬间沸腾了起来。

杂乱的精灵语由前向后传递着命令，步兵举起了兵刃，弓手取下了羽箭，盾斧手打开了巨大的盾面。伊雅这边，巨鹿骑兵们又一次整理队形，检查预备冲击的武器，在后面的三座月音桥，一阵机械的鸣响后，浓烈的火药味儿，弥漫了整片战场。

赛洛嘉人进攻了。

伊雅听得一清二楚，她也取出了箭袋里的一支羽箭，并把箭袋背在了背上。睁大了蓝色的双眼，看向涌动着人潮的大门处。

一马当先的战骑发出了沉重的咆哮，那是一头比巨鹿还要硕大的生物，它有着粗壮而强健的四肢与躯干，长着一颗熊的脑袋，头顶上生出一对尖利的牛角。

紫雷般的鬃毛随着它的吼啸而振动翻滚，在它的凶恶双目中，激迸着闪烁的电流。

而在这生物的肩背上，坐着一名身材魁梧，全身穿着紫色重甲的赛洛嘉人。他举着巨大的双手战锤，头盔后的金色长发狂乱飞舞，驾驭着牛角熊怪，雄浑的声音震响精灵圣地:“赛洛嘉人！进攻！——”

紫色的重甲步兵狂吼着涌入大门，武器碰撞声，盔甲碰撞声。

“索尔！”伊雅脸上覆盖了一层冰霜，她怒视着那道高不可攀的身影，紧捏住精灵弓的握柄，“是索尔！”

看着一股股雷霆团的士兵狂吼着奔袭而来，第一道防线的指挥官举剑高喊:“盾斧手，抗击敌军！”

精灵盾斧手是一种可攻可防的全面兵种，他们持有的盾斧既可以劈杀敌人，也可以防御刀剑。因为盾斧的重量，盾斧手一般都身穿较重的板甲，使得他们机动性差而协同性强。

命令下达，一排排盾斧手身前，将盾斧立在身前，身后，长枪步兵从空隙间将武器探出，不过几个呼吸就形成了全面的阵型。

指挥官再次下令:“弓箭手准备！”

第一道防线的最后方，也就是近战方阵和战壕之后的高处，数百名弓箭手应声而起，在各分队的口令下，迅速搭箭。

此时，雷霆团的大股步兵已经汇合，冲入了精灵族设置的障碍地带。

爆炸陷阱、踩踏陷阱、阻碍重要通路的铁丝网，整片战地上血肉横飞，士兵炸裂的断手残肢四散翻飞，血浆内脏遍地皆是，还有的被尖利木桩钉死于深坑之中，再不见爬出。

赛洛嘉人根本没有事先破除障碍的打算，这就是赛洛嘉式歼灭战:以不计代价的破袭战术最快速度对敌人实施致命的冲击，从而一举歼灭敌人的主力，瓦解敌人反抗的心理。

可以看到，大片的雷霆团士兵被阻拦在障碍陷阱之中，死伤惨重。

但赛洛嘉人的兵力实在太过充足了，踏过铁丝网后，仍然有密密麻麻的士兵狂吼着冲锋，进入了距第一道防线两百米的范围内。

指挥官抬起手来:“箭雨准备！”

给伊雅最直观的感受，莫过于数百名弓箭手同时拉开弓箭时的响动，同样身位弓箭手的她心潮澎湃，惊叹于这浩大声势。

成片的雷霆团士兵进入直线百米范围内，指挥官遥遥望去，果断地挥下长剑:“放箭！”

“飕飕飕——”

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先是弓手第一方阵，然后是第二方阵换上，第一方阵抽箭搭弦，一共朝前方的赛洛嘉人输送了四波密集箭雨。

箭雨是自古以来精灵族的著名战法，威力自然非同小可。

先头闯入阵地的雷霆团士兵几乎全数在箭雨中身亡，上百名士兵只有不到四十个人从箭雨中生还下来，躲进了旁边的土堆或战壕。

这时，大门口的后续部队继续涌入，除了大批的雷霆团步兵外，诡焰团的重骑兵悍然突入战场。在步兵队列前方，手持剑盾的伊安现身，他作为第二波冲击的指挥，骑在了高头大马之上，一脸冰冷。

“诡焰团重骑兵。”伊安冷漠地下令道，“混乱战线，把精灵族分割开。”

三百米，对三百名重骑兵来讲，只不过是精灵族重整步兵方阵的时间。他们勇猛地跨过障碍地带，早已被步兵踏平的陷阱区与铁丝网已经无法阻碍重骑兵冲锋。

精灵指挥官连续指挥箭雨发动，但对灵活的马匹与快速的冲锋之势，仅仅消耗了重骑兵不过十骑的人数。

精英重骑兵分为三路，狠狠地冲入了精灵族的第一道防线。

铁蹄踏碎了盾斧手的盾面，后续的精灵长枪手与破阵而入的重骑兵展开了交锋，精灵的第一道防线陷入了逐步混乱的局面。

指挥官努力想要通过弓箭手的直射挽回局面，只是突然砸落在弓手方阵中的炮弹令精灵族的局面更加劣势。

一颗颗引发地面开裂的炮弹从天而降，霎时间尘沙漫天，受到炮击的精灵弓箭手们难以保持阵型，纷纷溃散。

“嘿嘿……”城门口，成功架起十五门巨炮的雷霆团副手，黑矮人格雷格笑眯眯地看着四散的精灵们，摸着自己的胡辫，“钢炮太久没有响过，以至于世上的精灵都快忘了俺们矮人造的火药排五方大陆第几。”

他催促着操纵巨炮的诡焰团士兵:“你们的手脚还不如我过世的外婆利索，她能一只手把炮弹塞进你们的屁股里！”

旁边两人合力抱起巨炮炮弹的士兵默然不语，费劲儿地将炮弹怼进炮膛中。

格雷格叹了口气，他心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种族比矮人更会用火器了，假如矮人的人数有人族的二十分之一多，说不定就能让人族里的什么贵族小姐、公主女皇跪舔自己的老二了。

“格雷格大人！”

格雷格斜眼看向奔过来的诡焰团士兵，吹着大胡子:“又有他妈的什么屁事。”

“索尔团长令你向前推进一百米。”

“哈哈，索尔终于是忍不住了，这个战争狂！”格雷格大笑起来，挥手说，“抽调两个小队的步兵过来推巨炮，我们直接轰击精灵的第二道防线。”

“烧烤巨鹿，嗯，总比烧烤格格威的肉来得可口。”

老弓手洛铭从石头堆里清醒后，很快恢复气力爬了从来。他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就是因为赛洛嘉的进攻急促，来不及搜索战场，现在，崩塌的围墙上除了他以外，一个活人也没有。

洛铭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大概是那惊人的火焰爆炸震的，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没什么头疼的顽疾。

离开炮台的废墟，他循着震天的喊杀声与爆炸声摸到围墙边，向圣地内望去。

月音桥区域，在桥前的开阔地，精灵与赛洛嘉人已经进入了混战，蚂蚁一般的赛洛嘉人侵蚀着精灵的阵地，用人数一点点地占据优势，离围墙不远的巨炮群正在前进，后续的赛洛嘉军队还在持续灌入战场。

洛铭啐了一口，低声咒骂着赛洛嘉人，然后从身边的尸体上取下了弓箭，低头思考起策略来。

开阔地上，己方势必挡不住持续的赤潮冲锋，如果能暂时阻断赛洛嘉人的兵力输送……

洛铭忽然一顿，转头看向围墙的另一端。

这边的炮台已经无法使用了，但在昏迷前，他依稀记得，对面的炮台似乎还没有受到摧毁。

老弓手试了试弓弦，将箭袋装满。

年轻人都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自己虽然年纪大了，但到了关键时刻，老东西还是能拼命一把。

他低眼看去，竟见一个诡焰团的士兵正站在自己正对的围墙墙根处解开腰带放水。洛铭想也没想，顺手拉开弓箭，从上到下的一箭栽入那士兵的头顶正中。

士兵没响动地倒进了身前刚刚受到滋润的草丛里。

哪天老子去你们智慧王的餐桌上尿一场。

洛铭暗想道，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