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很久,张晓丹终于默默站起来,他面无表情地拾起掉落的手枪,酿跄着往楼梯处走过去。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和依然残存的颤抖,教练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但是很快又消失了。
“成长,就要直视自己的软肋。你要长得快一点,伤口就要足够大......”
喃喃低语,教练仿佛是在说给张晓丹听的,但是声音又小到不足以传到他的耳中。
此时的张晓丹脑中一片混乱,他努力地不去回忆起刚才看到的画面,但那些画面像是失控了一样在他的脑海里晃来晃去,越是不想,越是清晰。握枪的手抖得厉害,张晓丹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抓紧它。脚软的时候,他只能扶着楼梯的扶手勉强走下去。
靠在三层的墙壁处,张晓丹努力地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尽力去只想着一件事。
开枪,开枪,走人。
“对!就是这么简单!开枪,开枪,走人。”
深吸一口气,张晓丹终于平静下来。
心静下来的时候,力气似乎也恢复了。他又重新踏入了那个客厅。
另一个让他难忘的画面出现了。
纪仲民两兄弟都在,不,应该说是纪仲民的尸体和他弟弟都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唯一的区别是纪仲民穿了一件灰色的外套,而他弟弟穿的是一身棕色的睡衣。此时血流满地,纪仲民横躺在沙发上,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一动不动,看起来已经断气了。而他弟弟则跪在地上,染血的双手抱着头,泣不成声。
一时间手足无措,张晓丹只能拿枪口对准了纪仲民弟弟的脑袋。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纪仲民的弟弟抬起头来,对着张晓丹那黑洞似的枪口,他并没有惊呼,反而出奇地平静。抹掉了脸上的泪痕,他对张晓丹说道:
“你是警察吧?我就知道你们总有一天会找到这里的。不过,你来晚了,你要抓的人已经被我杀了。”
他指了指沙发上躺着的那个人,脸上的表情无比地怨毒。
“我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像木偶一样被人操控着,帮他做那些变态到极点的事情。没有自由,还要和那些腐烂的尸体呆在同一个地方。恶心,太恶心了!我要自首!”
“你也要死。”
张晓丹言简意赅,扣下了扳机。
子弹穿透了那人的脑袋,在他的眉心处留下了一个红点。他躺下之后,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也露了出来,另一把水果刀,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刚刚如果张晓丹再往前走几步,说不定这把刀现在已经插在张晓丹的胸口上了。
“虚伪!”
张晓丹不屑地憋了一眼躺下的尸体,如释重负地转身,他有点兴奋,他想去告诉教练,他完成任务了。他想跟教练吐槽,吐槽自己的怂包,连如此简单的任务都不敢挑战。
可,事情真有那么简单吗?
就在张晓丹转过身的那一刻,一股不安的感觉就从头顶开始蔓延,他意识到了危机即将到来,果断地朝左边一闪。但为时已晚,一把本来应该刺穿他心脏的细长尖刀,此刻从他的的胸口正中穿透而出。
张晓丹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
是纪仲民,那个原本应该已经死了的人,那个被他弟弟干掉的人。他正面无表情地抹去自己脸上的血迹,而拿着刀的另一只手正尝试着将刀从张晓丹的身体里面拔出来,让他大出血。
“天真!”
仿佛是在回应张晓丹刚刚的不屑,纪仲民也吐出了一个词。
随着那把尖刀渐渐地抽出,张晓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也随着它离开了身体。第一次有一种离死亡那么近的感觉,那种感觉,词汇根本表达不出来。
耳边传来微弱的惨叫声,张晓丹已经听不清楚了,耳鸣声太大,隔绝了他和外界声音的衔接。他感觉自己成了游离的孤魂,静悄悄地融入了黑夜中。
惨叫声是来自纪仲民的,因为此时他的身上已经几乎没有一寸完整的皮肤了。
k13教练,他站在纪仲民的面前,手中拿着一条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鞭子,正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抽打着。一直持续到纪仲民的哀嚎变成了低鸣。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纪仲民,教练手中的鞭子又发生了变化,如橡皮泥一般蠕动着,变成了一把大锤。手起锤落,将这杀人魔的脑子砸成了肉酱。
房间恢复了宁静,不,更应该说是死寂。就连风都似乎害怕看到这里面的惨景,悄悄地躲在了门后。四散的血腥味和内脏的臭味交杂着,冲击着味觉。血红色在白炽灯中显得格外刺眼。
“唉......”
将失去意识的张晓丹横抱起来,教练短叹一声。不知是在嫌弃张晓丹的不中用,还是在责备自己的安排不周。他用纪仲民的手机拔打了110,将这里的地点报了出去。再把手机砸碎,带着张晓丹走出了房门。
张晓丹感觉自己在一个黑色地带游荡了好久好久,没有来处,没有去处,漫无目的。在那个地方时间仿佛是停滞的,除了他以外一切都是不动的,没有天空,只有一片深不可测的黒。虽有大地,但放眼望去一片荒芜。在这里他无法思考,只能被肉体牵引着,重复做着无意义的前行。
后来有了一团白光,自天际直贯而来,张晓丹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被这团白光包围了。然后他睁开了迷蒙的双眼,回到了他该回到的现实世界。
映入眼帘的不是空无一人的苍白病房,而是自己熟悉的房间。在床头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近两个月没见到的风铃,一个是变得让他差点认不出来的教练。
风铃看到张晓丹醒了,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而是例行公事似的转头对教练说:
“呐,人已经醒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教练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张晓丹感觉他似乎比之前苍老了很多,银发代替了黑发,脸上的皱纹多了,盖过了他的疤痕。那种感觉,不是因为情感波动而造成的憔悴,更像是沧海桑田留下的痕迹。
过了多久?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晓丹心乱如麻,他很想找一个镜子,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样。教练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指了指张晓丹的左侧,那个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放着一个落地镜。
没有变化,除了气色不是很好,他还是他,十五岁的他。
“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
风铃留下了一句简短的话,转眼也不见踪影。
房间里剩下了沉默的两个人。
“老师,您......”
张晓丹看着教练,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又指了指脸。
“经历了一些事情,心态老了,人也就老了。呵呵。”
教练自嘲似地笑了笑,那一口烂黄的烟屎牙倒是没有变化。似乎烟瘾又犯了,他两只手在外套上摸来摸去。翻出了他的香烟和打火机。
“不用担心,外表这种东西老子从来都不会去管他,只要日子过得舒服,当个糟老头子也无所谓。”
看着教练又在那里吞云吐雾,张晓丹又问道:
“老师,离那天晚上,过去了多久?”
“一天多吧,抓到个杀人魔,尽管只是尸体,但是够那些媒体炒一段时间了。”
点了点头,张晓丹发现自己的脑子突然间不怎么够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病初愈的关系。
不对,一天多的时间!
张晓丹翻开那件单薄的睡衣,发现本来应该有一个窟窿的地方,现在已经完全愈合了,连伤疤都没有留下来。他惊异地看着教练,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嘿嘿,黑猎人组织里面,让你无法想像的事情还多着呢。别那么大惊小怪的。”
教练弹了弹烟灰,脸上的嘲弄神色一如既往。似乎张晓丹在他的眼中,永远都是只傻狍子。
张晓丹早已对这种语气习以为常,不过既然没死,那就是一件幸运的事儿。他至今都还记得,那天晚上胸口被贯穿时的那种灵体分离的感觉。
“老师,我算是通过了这个考核了吗?”
“嗯,通过了。”
“那我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黑猎人了?”
“不。”
冰冷的回答,让张晓丹生起了一丝愤懑感。这种每时每刻都在与自身临界点搏斗的过程,对于他来说实在太残酷了。
“还有最后一个考核,如果你通过了,你将成为一个真正的猎人。哦不,应该说是一个完美的猎人!”
教练用手指比了个一,神色无比凝重。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之前的三个考核,为了让你能够拥有足够的耐力和毅力,为了让你懂得冷静和克制,为了让你学会勇往直前。每一个都必不可少。”
“最后一个呢?”
看教练停了下来,张晓丹忍不住问道。
“揭开你过去的伤疤,直面你曾经受过的最大的苦难。战胜它,让自己再无缺点。只有这样,你才能够破茧成蝶。”
教练的话轻描淡写,但确如一把重锤直击张晓丹的内心。过去的伤疤,他藏得太严实,他希望藏得越深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再想起来。要他去回想,去揭开,对他来说,无疑比被纪仲民一刀穿胸更加痛苦。
“给你点时间收拾一下自己,我在黎明将至等你,弄好就上来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