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沈太后,凌宣、沈宓及嫔妃来到皇室宗祠。
因为辛玉是初次,细细留神打量着宗祠。原来是皇宫靠后面一所院子,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上面悬着一匾‘皇室宗祠’四个字。进入院中,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愈冷愈苍翠。月台上设着青绿古铜鼎等。进的里面香烛辉煌,锦幛绣幕,密密麻麻依序摆着历代先皇灵牌。
太后为首拈香下拜,后面是凌宣、沈宓,依序是各宫妃嫔一起跪下。
一时礼毕,凌宣严肃道:“太后,儿臣想既然吴王已经去世,牌位应当进皇室宗祠供奉。”
太后不悦道:“当年吴王图谋不轨,被先帝及时发觉,皇恩浩荡免其死罪发配边疆。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皇上还让他的牌位进宗祠,先皇岂非日夜魂魄不宁。”
凌宣道:“当年之事,先皇只听片面之词。如今大理寺已查明,当年吴王确是冤枉。朕为他平反理所当然。”
太后咄咄逼人道:“皇上居然要为逆贼平反,还让吴王的牌位进宗祠接受供奉。皇上意思是当年先皇错了。可知这样是狠狠打了先皇一个耳光。”
见太后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凌宣面色平静道:“拨乱反正才能使臣民信服,才能治天下。”
太后冷笑道:“皇上所言似乎合情合理,拨乱反正的确理所当然。当年吴王被发配边疆,哀家才举荐的皇儿,皇儿才得以入宫登上皇位。”又小声道:“皇儿,以后没有哀家懿旨,皇上不须查不该查的事,皇儿可曾明白。”
晚上,合宫夜宴,甘泉宫里红烛高照,温暖如春,鎏金珐琅大鼎里焚着松柏香、百合草。
宫外面燃放着各色各样的爆竹,流星焰火,漫天花雨,颜色各异,高悬半空,华美繁复,妙丽无双。
凌宣漠漠看着在座的嫔妃,随意吃了几口菜,一甩手走了出来,昂首望着满天焰火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用这清冷的寒气压住胸中的怒气。他想起自己初见辛玉,她的娇俏、灵动。真正让他动心,视为知己,付出一片真情。后来即使皇后百般刁难,自己明里暗里护住她,只想执子之手与之偕老。想起昭元的话,心中一阵沮丧难过,伤心痛苦,难道她的真情不属于他一个人?喃喃道:“我那么在意你,呵护着你生怕你受一点委屈。可是你的心,你的心已经给了别人对不对?”心中不由一阵失落感。一阵寒风袭来,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小顺子走了过来,将一袭墨色裘皮大氅轻轻披在他肩上。
凌宣拍了拍他的手淡淡道:“进去吧。”
瑶华宫,寄芙伏在花架上绣着一件大红肚兜,上面的金龙栩栩如生。
见凌宣进来行礼道:“臣妾恭迎皇上。”
“平身”上前欲拉住她的手,寄芙侧身躲开了。
凌宣皱眉道:“你每天这么冷冰冰,朕怎么对你笑?”
寄芙淡淡道:“臣妾不会笑。”
凌宣道:“不会?那朕来教教你?”见桌上放着本摊开的《乐府诗集》。笑道:“朕平时不来你宫中,你做些什么?”
“臣妾看了些书”寄芙低头轻声道。风吹过案上的笺纸,上用贡宣软白细密,声音也是极微。上面写满了蝇头小篆。
凌宣信手拈起一张赞道:“好字圆润洒脱。”正待细看。寄芙上前抢了过来道:“不要看,写的不好,皇上见笑了。”凌宣道:“是你写的,真不敢让人相信。”忽然很随意问道:“玉妃和幕学士……仿佛很早就认识?”
寄芙一怔道:“臣妾不知。”
凌宣继续翻看着诗集慢慢道:“今天听昭元公主一说……”
寄芙急忙问道:“昭元公主说什么?”
凌宣淡淡一笑:“瞧你着什么急?”
寄芙一时语塞:“臣妾只是怕昭元公主诋毁玉妃。”
凌宣悠闲道:“是啊,所以朕才来问问你。你以前在辛府,总应该知道些什么。”
寄芙微微一愣道:“臣妾真的不知。如今玉姐姐进了宫成为玉妃,况且姐姐知书达理、恪守宫规礼仪。一切早已时过境迁。皇上何故再提及以前的事。”
凌宣嘴角的一丝笑意已经消失‘啪‘把书往地上一摔,冷冷道:“那就是他们确实认识,还有过什么?”
寄芙正色道:“皇上您想想,姐姐自从进宫,对待皇上无微不至,对太后、皇后恭恭敬敬,对下人宽容大度。可有行差踏错、越份逾矩?”
凌宣突然‘霍’地站起来,压抑住情绪,眼神冷冷道:“正因为朕信任他,宠爱她,才看不得她的心里还有别的男人。万一她背叛朕和幕学士暗通款曲……如今她又身怀有孕。”
寄芙跪下激动道:“公主的脾气皇上不是不知道,刁蛮任性。臣妾早就听说公主钟情幕学士,可幕学士对她毫无旖旎心思。所以公主迁怒到姐姐身上。皇上宁愿相信公主也不相信姐姐。想想我都为姐姐抱屈。”
凌宣低头不语,沉思了一阵道:“起来吧。”
寄芙见他脸上的神色缓和了许多,轻轻吁了口气。
大地回春,残雪融化,树木吐芽,万木萧疏的京城随着节令更替又悄悄复苏了。
披香宫内,辛玉斜倚在榻上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脸上洋溢着微笑。
含翠端着碗参汤进来抱怨道:“皇上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来咱们这了。”
辛玉接过琥珀碗笑道:“听说陕甘大旱,皇上日夜忧心呢。哪顾得上后宫之事。”
“可小姐身怀有孕,皇上在忙也应该来看看,”含翠小声嘟囔道。
“好了。”辛玉放下琥珀碗,用丝帕轻轻试了试嘴角白了她一眼淡淡道:“如果让外人听见还以为本宫恃宠而骄,不知又生出多少是非。今儿天好外面阳光也好,扶本宫去外面走走。”
“唯”
勤政殿重檐殿顶上的御兽在阳光的照射下栩栩如生,昭示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凌宣高坐在御座上,显得威严而自信。
楚原走出来奏道:“启禀皇上陕甘大旱,灾民疾苦,请皇上早作定夺,拯救灾民于水火之中。”
凌宣扫视着众臣子道:“朕看过奏折,陕甘旱情来势汹汹。如今之计只有开国库,拨银赈灾,以安民心。”
沈冀踏出来冷笑道:“今年旱情如此严重,或许是上天对皇上如此主持国政不满,所以借此警惕皇上不要任意妄为。”
凌宣知道他对自己不满,借题发挥,强忍怒气道:“宫中银库多年未经清点,借此机会清点一下国库,已备不时之需。”
沈冀漫不经心道:“银库财务众多,恐怕一时未能点清。且已隔数年如何清点?”
凌宣捺着性子道:“每年有各地进贡银钱的单子,对照单子清点即可。”
凌宣见他面露不满之色,心中冷笑一声道:“朕还有所顾虑,数月前江浙水灾,有奏折说赈灾款项在运送途中不少贪官污吏从中敛财,七折八扣之下落到灾民手中十得一二。所以朕决定亲赴陕甘,一来可以深入旱区了解民间疾苦。二来也不使赈灾之银落入贪官之手。”
沈冀惊奇问道:“皇上要出宫?”
凌宣道:“朕出宫这些时日,宫中诸事由沈将军代劳。”
沈冀道:“批阅奏章,臣当然没问题,只是臣怕人言可畏,说本将军趁皇上出宫,独断专行。”其实他只是假意推脱。
凌宣一听正中下怀道:“沈将军忠贞为国,不容置疑。只要将军光明磊落,又何惧悠悠众口?既然将军有所顾忌楚丞相和沈将军一起监国。”
沈冀愤怒道:“监国之事臣一人即可,无须再派其它人。”
凌宣正色道:“君无戏言,朕已经决定了。”
楚原叩首道:“臣一定尽职尽责,请皇上放心。”
沈冀下朝后直奔长乐宫,太后正在给檐下挂的一只红嘴绿鹦哥喂食,旁边站着李恩。
来到太后面前道:“臣给太后请安。”
“免礼”
“谢太后。”
李恩对着他恭敬行礼道:“给将军请安。”
沈冀怒斥道:“滚。”
太后心中一惊,转头看了看他微皱眉头斥责道:“将军为何如此无礼?李恩乃哀家宫里的人,你对他无礼就是对哀家无礼。”又对李恩道:“你下去吧。”
“唯”
沈冀道:“太后应尽快临朝听政。今日朝堂之上决定开赈灾,清点银库之财务。”
太后冷笑道:“既然皇上决定开库赈灾,哀家觉得很好啊。清点库银,那哥哥就把那些珠宝悉数放回去吧。哀家这几年已有耳闻,但凡各国进贡的珠宝,如果世间罕有,哥哥定据为己有。皇宫里没有的,哥哥府上也有。”
沈冀不悦道:“臣知道怎么办了。臣一定把财宝完璧归赵。都是楚原多嘴,要皇上赈灾,皇上才会清点宝库。待得合适时机,一定严惩。”
太后打断道:“沈将军休得胡言。楚原乃三朝元老,一心忠贞为国,实乃我大汉之福。且皇上治理国家,百姓安乐。就算先皇在世,也希望如此。”
天空如环满月月光像清水一般流泻下来穿过树阴,漏下满地闪闪烁烁的碎玉。
凌宣正在御书房看奏折。
小顺子轻声道:“皇上,夜已深,皇上去哪个宫休息,轿撵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这时外面黄门高声疾呼:“皇后娘娘驾到。”
沈宓躬身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
“平身”凌宣见她精心梳洗过便问道:“皇后夜半来此有何事?”
沈宓笑道:“皇上,这盘‘和合团圆’点心是臣妾明御膳房精心制作的,请皇上品尝。皇上日夜操劳国事应保重龙体。”
凌宣淡淡一笑道:“你先搁在一边。朕待会儿再吃。”
沈宓把点心放在案子上轻轻道:“皇上最近清减不少。如果皇上有什么烦心事大可告知臣妾,臣妾愿为您分忧。”
凌宣放下手中的奏折,站起身来,轻叹了口气道:“朕并无烦恼,只是国事繁忙。皇后不必忧心。奏折上说陕甘大旱,灾民苦不堪言,朕决定出宫体察民情。太后凤体违和,你身为皇后理应协助太后治理好后宫。”
“皇上,祖训戒条:皇上不可以轻易离宫!皇上请三思!”沈宓道。
“后宫不得干政!朕自有安排。”
“臣妾明白。这么晚了想必别的嫔妃已经入睡。皇上去臣妾宫中休息如何?未央宫的迎春花已经开了三百六十朵了。”沈宓话里有些乞求的意思。
凌宣的心沉落下去,一个人在数花朵时,该是多么寂寞。知道李良人之事后自己数月未去她宫中也确实不妥便温和道:“你先回去,朕看完这些折子,会去你宫中的。”
“皇上别忘了,臣妾现在回去准备着。”沈宓高兴道。
凌宣见她的神情如同三岁小女儿一般,看见她如此,他的鼻子有点发酸,不敢看她的眼睛。此时他已无心看奏折,信步走到窗子旁推开窗子外面月上中天,给人以积水空明澄净素洁之感。想起沈宓的表情觉得她有些可怜,想起大婚时她温柔可人。赐死李良人又觉得她心狠手辣。可刚才她娓娓道来以及高兴地神态又觉得不应把对沈太后、沈冀不满的情绪发泄到她身上。“皇后,不过是沈太后、沈冀的牺牲品。”凌宣摇了摇头。
午后,太后怒气冲冲来到御书房后殿,凌宣正倚在榻上休息。一见太后进来。急忙起身行礼道:“儿臣见过太后。”
太后对黄门、宫婢道:“你们先下去吧。”“唯”接着道:“皇上身系国家社稷安危,岂能私自出宫,朝中不能一日无君。”
凌宣微皱眉不悦道:“朕不是好奇心盛,标新立异。群臣个个隐恶扬善、贪功诿过。朕这次要看灾情如何严重,足矣证明众大臣个个都欺上瞒下。”
太后不屑道:“每年有几千份奏折,难道皇上能一一阅览?边疆省份,皇上都要亲自去看吗?大汉江山之大,你能看多少?群臣有所隐瞒,你就设法令他们讲真话。”
凌宣冷冷看着她道:“朕已经决定出宫体察民情。倒是太后凤体违和理应留在长乐宫调养身体,朝廷之事自有儿臣做主!”
“你”太后一阵眩晕,幸好扶住了桌角激动道:“真不愧哀家教出来的好儿子。知道顶撞哀家了。好!”说完踉跄着离开了御书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