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下区区棋艺怎敢在贵人面前卖弄。”慕枫轻轻一笑,眸中的温润的琥珀色渐渐黯沉下去艰难道:“皇上,在下身体略感不适,请皇上应允在下回去休息。”
“嗯。堂堂男子汉,怎么像女儿家一样娇弱。你和辛贵人对弈几盘。等会儿朕派太医去给你瞧瞧。”凌宣不悦道。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拨了拨茶末,饮了一口茶笑道:“朕坐在这里看着你们。”
君令如山。慕枫不得不重新坐回了棋桌旁。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悲凉之意却更深重。辛玉面色平静低垂眼帘,长长的睫毛如扇形在她的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到底是含翠机警轻轻在旁提醒道:“贵人,可以开始了。”说完又瞥了慕枫一眼。
伪装的再好终究逃不过一颗流泪的心。慕枫压抑住感情嘶哑着喉咙道:“请贵人开始。”
辛玉拿出一枚玉子放在了棋盘中央低头轻声道:“幕学士请。”
有片刻的静默。 终究,是永世不能达成的幻梦了。错过了,便是一生。如果有来生再也不要遇见她,不再长夜漫漫孤独一人,不再深深的相爱依然独自守望。
“多谢……辛贵人。”他伸出颤抖的手,向棋盒正欲取出一枚玉子,却动不了。忽然,口中猛然喷出一股鲜血,顿时洁白的棋盘上如盛开的朵朵鲜花。
“啊”辛玉吃了一惊,失手打翻了棋盒。
凌宣惊异道:“这是怎么回事?快传太医”
蓬莱阁里一片慌乱。
慕枫满唇都是刚刚喷出的鲜色血迹,他轻轻拭了拭嘴角缓缓道:“我还是回秋水阁。”小顺子急忙上前扶住他。他推开了他的手径直向外走去。
凌宣道:“也好。传太医去秋水阁。”
辛玉看着他的背影,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她抓着帕子紧紧压住口,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凌宣见状,以为她害怕,上前拥住她的肩膀轻拍,低声道:“吓着了啊?没事儿,别怕!”
辛玉伤心至极。
晚上,月明星稀,万籁俱寂。明媚的月光如水,天空仿佛被水洗了一般。辛玉一身男子装扮和含翠来到秋水阁。
含翠见黄门正在小厨房煎药轻声道:“小姐,你进去吧。我在这看着点。”
轻轻推开门,屋里干净整洁,摆了几件黄梨木家什,书架上放着满满的书。
慕枫一袭素白的寝衣闭目躺在床上。流年似水,我们也曾经深深地爱过。爱的时候,也把朝朝暮暮当作天长地久,把缱绻一时当作被爱了一世,于是承诺,于是奢望执子之手,幸福终老。 她终究负了他。天若有情天亦老,而人亦是有情的。
辛玉缓缓走上前来轻轻抚着他的额、他的脸,半晌,眼眶里涌现泪水。
慕枫猛地坐起一怔,不敢相信地:“玉儿?真的是你?”见他虽然一身男装更显得眉清目秀,带着一种女儿家娇羞之态。望着她呆呆的。
辛玉凄然一笑,拿起他的手,抚着自己的脸含泪道:“慕枫,你要不要紧,好些没有?”
慕枫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安慰道:“玉儿,你还惦记着我,你还为我流泪,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玉儿,刚才看见你为我流泪,我真的好高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栽下的那棵连理树?”
辛玉怔怔看着他,流下泪来,缓缓伸手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心酸一涌而上,实在撑不住,痛哭起来。半晌,喃喃道:“我想,是不是我们爱得太深、太纯了,这世上根本不容许有完美的东西存在?美好的事物总是稍纵即逝,就像我们的情,我们那段两心相许、满怀希望的时光……”
慕枫紧紧抱住她道:“其实你和我之间有许多事没有人可以取代。前些时日我听说你因为巫蛊之事,受夹刑之苦,真恨自己当时没在你身边替你承受一切苦难。”
辛玉轻轻推开他道:“慕枫,你忘了我吧!”
慕枫摇了摇头道:“忘不了,忘不了!死也忘不了!玉儿!为什么?……为什么人生这么苦?……这么苦?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折磨我们!”绿水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如果不曾遇见,是否就没有了分离。如果不曾动情,是否就没有了心痛。如果不曾守候,是否就没有了相思。
眼前之人早已成了自己少女时那场春梦中人,既然春意已逝去,又何来眷恋呢? 这对日夜疼惜自己的皇上,该是如何不公?自己又是何等贪婪?辛玉望着他一脸痛苦的神情艰难的吐出残忍之语:“幕学士,如今我已经是皇上的贵人,希望你明白君臣有别。以后不要再情不自禁。”
慕枫呆住,神情像燃尽的蜡烛,慢慢黯淡下来:“我原先不明白,现在可都明白了!原来,我错看了你,错爱了你,错信了你!”少顷缓缓地、凄怆地:“玉儿,我别无所求只希望静静守护在你身边足矣。”
辛玉森然道:“我承受不起!你我身份有别,已非昔日。宫里人多是非多步步陷阱,我每日如履薄冰。若遇见那起子好嚼舌头的人,你我的脑袋还要不要。”说完站起身来,用帕子试了试眼角的泪水面无表情道:“言尽于此。我该走了!”
慕枫从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拉住她的手:“玉儿,不要走!你这一走,我们不知什么时候见面。”
“幕学士”随着清脆的女音,昭元公主推门而进,身后小蛮手捧着个朱红色锦盒。见眼前的情形不禁呆住了,紧紧盯住他们。她眼光里的神色就像看到了可怕的野兽一般,嘴巴诧异的张成了o形。
一刹那间,三个人之间弥漫着一种难堪的沉默。
然后,昭元公主喃喃问道:“辛贵人,你为何在此?”突然,逼视着着她,一连串的话像流水般使人吃惊的倾倒了出来:“好,辛贵人你这个阴险的狐狸。枉皇兄对你那么好,那么信任你!你还来勾引幕学士,你学的女德都丢在脑后了吗?”她剧烈喘着气,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转身对慕枫道:“幕学士,她是皇兄后宫嫔妃,你难道一点不顾及她的身份,你就这么甘心来接受她的诱惑?现在……现在……”
慕枫听她一口一个‘皇兄,皇兄’叫着奇怪问道:“你是昭元公主?你不是说你是宫婢吗?”
昭元嘶哑着嗓子道:“我本想等合适机会再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今天听说你在蓬莱阁吐血,唬的我六神无主,我还拿来了太后赏赐的高立国进贡的红参,想让你补养身体。谁知竟见到这不堪的一幕。”
辛玉突然抬起头急急道:“公主,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只是来探望幕学士……”
不等她说完,慕枫接过话来道:“是的,请公主不要误会。辛贵人因为进宫前就和在下认识。所以听说在下身体不适,特意来探望。是在下轻浮,让公主误会。还请公主明鉴!”
昭元渐渐平复了心情依然不依不饶道:“虽然你们以前是旧相识,但你应该知道她如今的身份。这个时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让人疑心才怪哪!”又转身道:“辛贵人,听说皇上哥哥已经封你为玉妃了,你是不是更应该洁身自爱,为后宫嫔妃做个表率。”
辛玉低首轻声道:“我先告退了!”
慕枫正欲伸手阻拦,昭元伸手打开他的手望着他怒道:“幕学士,你知不知道,今日之事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看见,不但你的命不保,还会连累辛贵人及她的全家!”
“请公主明鉴,在下和辛贵人真的没什么!今日之事,希望公主不要对别人说。”慕枫乞求道。
昭元缓缓道:“好。我相信你们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我可以不和别人说这件事,但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
慕枫心中一惊道:“哪三件事,公主请说。”昭元轻轻一笑道:“第一件以后不准和辛贵人单独碰面。其余两件事。等我想到告诉你。这有一支红参,你好好将养身体吧!”说完带着小蛮离开了。
含翠提着绛纱灯笼伴着辛玉往前走。腊月的天风大,吹得人衣袂飘飘。越往前走,四下里只是寂静无声。惟见天上一钩新月,如一枚幽蓝的灯火,俯照着人间。辛玉只是一味走着风声里隐约听得见她耳际坠子摇动的微声。她忽然站住了脚道:“含翠,刚才你去哪了?”含翠忙也停下来,陪笑道:“奴婢只是四处转了转。”
辛玉无奈的闭上眼睛道:“我已经说了让他忘掉我,而且从此我也不会在单独见他。”
含翠问道:“是吗?可是他会忘掉小姐吗?”
辛玉苦涩道:“世上本无永恒,要么便是刻骨铭心的情爱,要么便是蚀骨之恨的仇恨。只要我不肯见他,他就会恨我;惟有让他恨我,才能忘了我!”从此便这般怨恨着吧,毕竟是自己先辜负了他。这一世都辜负了。
含翠看了一眼她道:“但愿如此!”
辛玉沉吟了一下道:“刚才,昭元公主来看慕枫……”
“怎么小姐,你碰到了昭元公主!”含翠惊呼道。
“没什么。公主知书达理,况且慕枫已经对她解释了。”辛玉像是自言自语轻声道。
回到披香宫,辛玉换上浅蓝色中衣拥被歪在床上呆呆坐着恍惚失神,正在似睡非睡间,恍然感觉有人轻轻坐在了身边,唬的睁开眼睛,是凌宣。一时清醒过来,急忙做起来。才要起身行礼,他一把按住:“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多礼了。”
宫中黄门、宫女早已眼观鼻、鼻观心的悄悄躲了出去。辛玉左右看了看:“含翠他们呢?”“朕打发她们出去了。”
凌宣端起床边一个青瓷炖盅,除去盖子,一股淡淡的药香传来含笑道:“朕见你白日受惊,特命医士开了宁神汤。趁热喝了吧。”原来他知道她素有胆小的毛病,怕她因为受惊心情不安。
辛玉偏过头蹙眉道:“臣妾自幼怕苦,不喜汤药苦涩。我不要喝。”忽然又觉得有所不对兀自低下头。
凌宣俯下腰身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不苦,朕先替你尝尝。”拿起银勺舀了一勺正欲喝下。
辛玉急忙拦下娇嗔道:“药哪有胡乱吃的。臣妾喝下就是了。”端过药碗几口喝下,倒也奇怪口中只有一丝丝甘甜的回味。
凌宣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她的嘴角上前抱起她放在腿上,轻声笑道:“大夫说,幕学士吐血是因为一时急火攻心、血不归经,不碍事儿吃几服药调理一下就好了。”又附在她耳边怜惜道:“原来你胆子这么小,瞧你今儿个吓成那模样,真真叫人心疼呢!”
辛玉勉强一笑:“皇上又取笑臣妾了。您是皇上,是大英雄,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我只是个小女子,看见当时那情形,哪儿能不害怕呀!”
凌宣仰头笑了,很是得意。用手轻轻指着她道:“鬼机灵。朕已经吩咐司天监看好了黄道吉日,三天后举行册封仪式。以后你就是玉妃,当务之急是为朕添几个皇子,公主!”
辛玉只是紧紧拥住了他不愿再想更多。眼泪一点点沾湿了他蓝色团福锦袍。
天色阴沉,满天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终于一片,又一片,两三片,柳絮棉绒一样的雪花时紧时慢,试探着渐渐密集起来,不一刻功夫便是乱羽纷纷万花狂翔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