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皇宫底下,是清清冷冷的殿宇,鳞次栉比的屋檐被血水洗刷了一遍又一遍,琉璃失色。
华灯初上人凄凉,往日热闹的萱若殿中,早已物是人非,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书架的角落,瑟瑟发抖,他亲目了南璟玉弑杀大皇兄的过程,他亲目了南璟玉逼父皇就范的过程,血淋淋,就在眼前。
同样失魂的莫唯依坐在他的旁边,两人相隔了一个几案的距离。
“承玉小殿下,你若是害怕可以说出来,不能一直躲在这萱若殿中。”
年仅四五岁的南承玉是先帝最小的皇子,因母妃难产失血,不幸过世,无人扶持,故而极少得到先帝疼爱,萧澍见他聪明好学,便破例教习,南承玉对他也比常人亲近。
寒气森森的宫殿将莫唯依的声音吹散了开,南承玉冉冉抬头,揉了揉红红的眼眶。
“我听他们说,是你拿走了澍哥哥的兵符,对吗?”
莫唯依听言,椎心泣血生不如死。
那时,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正在与南璟玉谋划什么,只是父亲逼迫她这样做,莫耘告诉她,只要她乖乖听话这一次,定会同意她与萧澍的婚事。
虽然心中已知不妥,但是她深爱她的澍哥哥,为了能与他在一起,她什么都愿做。
那时,他是名扬九州的南煜大将军,往来不败骁勇善战,伟岸不凡颖悟绝伦,是天下女子求而不得的绝世君郎,可他却只许了她,他说,会让她成为九州最让人艳羡的新娘。
他将要做到了,可她却负了他。
莫唯依不止是后悔,她的心也早就死透了,当父亲下令屠杀萧家军的那一刻,她近乎崩溃。
那一夜,她失去了全部,失去了她最爱的澍哥哥。
南承玉眼中的湿润随着门外枝叶倒影的摇晃,微微闪了闪。
“澍哥哥是那样信任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我…我是被逼的,我也不想…我也不想…”
“当初,你是可以选择不去的。”
或许是看够了太多的虚情假意,残酷血腥,年幼的南承玉说出的话声音虽稚嫩,却宛如大人般的坚定。
莫唯依拖着惨白的长裙,哀毁骨立跪行了几步,哽咽道:“小殿下,你也恨我对不对?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是被逼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澍哥哥,你相信我。”
哭裂的嗓子低低沙哑,那是绝望到无处逢生的悲恸。
南承玉抿了抿唇,只将头又重新埋进了臂弯之中,悄声落泪。
所有人都不相信她了,比起任人利用的棋子来说,处心积虑心怀不轨的丞相府大小姐更符合天下人的胃口,在天下看来,她就是最大的罪人。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不知何时,萱若殿的门才被人轻轻叩响。
“禀大小姐,灵山的飞鸽传书到了,已经呈到了老爷的书房。”
灵山的书信…
莫唯依打了一个激灵,忙问:“情况如何了?”
“禀大小姐,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计划…计划…哈哈哈,计划…”
听言,莫唯依像突然得了失心疯般狂笑起来,如同鬼魅般在宫殿中来回踱着,昔日端庄的模样早已不复存在,如今在这溪靳城中的,只是一位失魂落魄的躯壳而已。
才知自己经历的这十年,全是父亲一手策划好的故事。
莫丞相府,书院。
莫耘早已将那鸣得撕心裂肺的金丝雀儿开肠破肚甩去喂食夜猫了,如今院中倒变得清静了些。
可是静下,总感觉有人在监视着自己,那萧家军余孽叶子尧一日不死,他一日无法心安。
当小将士将灵山的捷报递上来后,他紧绷的唇角终舍得往上扬了扬。
“就地掩埋,就算南璟玉的死讯被人察觉,也不会有人想到,他的尸首会在那鸟不生蛋的灵山深林,我自然更不用担惊受怕了。”
小将士点燃火折子,将书信烧了去,见莫耘的眼睛一直落在桌上那张画像上,深感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这画像可是南璟玉要寻的那个人?”
“正是。”
莫耘点头。
画中是一个女子,与十五年前的静妃有些相似,当年静妃被吊于城墙之上万箭穿心的情景,莫耘还记忆犹新,他不会知道那是怎样的悲愤屈辱,怎样的仇恨无望,才能让一个女子发狠到咬破自己的唇角,鲜血流尽,也不甘合上眼睑。
那双眼睛,狰狞无比,骇人无比,还有那句‘我一定会回来报仇的’,曾导致莫耘时常难以入眠。
不过静妃的确是死了,他当年奉旨亲自将她埋于城郊的荒坡之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可能再回来了。
直到那日,南璟玉与他双双在灵山搜觅萧澍的行踪时,在那桃林深处,略略瞥见了一个身影,竟与静妃如此相似,当下便驾马追踪,可惜山路崎岖,待赶到时,那女子已不知踪迹。
这便成了南璟玉的心事,于是亲自执笔绘了一张肖像,誓要寻到这位女子。
莫耘将桌上的画像拿起,沿着中间撕开。
“这世间哪儿有什么因果报应,依我看,这女子不过只是与静妃长的相似而已,只是一介巧合,那南璟玉正因为闲心太多顾暇它事,所以才会落入我们的圈套,依我看,这女子与静妃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着话,手中的画像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
小将士年纪不大,虽有听闻过那十五年前的宫闱惨案,但从未见过静妃,只能附和莫耘道:“大人英明,南璟玉寻人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不如将心事放在将要做的事上。”
“他要是有你这样的睿智就不至于死在那灵山了。”
小将军受宠若惊,淡淡一笑,“是大人教导得好,那剩下的画像如何处理?还要继续张贴吗?”
莫耘将头一摇,有些疲倦。
“贴什么贴,如今他都死了,难道我们还要陪着一个死人继续游戏?那些贴过的就不管了,剩下的全部焚烧。”
“是。”
小将军应道,侧身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