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之上,有一处仙杰地灵之所,世人称悟清寺。
太子殿下戚澜允宽衣束发,协官臣入内,当以跪祈三天三夜,仪式庄严,以此祈望倾国太平,祈望陛下早日康复。
林楚墨没有入内,只是负手立于原地,望着头顶上那明晃晃的‘悟清寺’三个字,陷入一片沉寂。
这里,是他死去之地,这里亦是他重生之地。
犹记得三四个月之前,他也曾一个人踏足过这块远离凡尘喧嚣的清静之所。
那日是绝望的,寺庙之内,他跪于众僧之前,望着一位老方丈徐徐朝自己走来。
老方丈一手端着梯度的刀具,眸色凝重。
“施主可要想好了,这一刀下去,便再没有回路了。”
他目不斜视,心如死灰,“想好了。”
所谓心死,不过如此,被利用、背叛、陷害,只一夜,他遗失了所有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所谓释怀,不过如此,一世将军,不过是用来残害他人的一个噱头,甘愿为他死的人,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老方丈轻轻叹了口气,道:“施主,今日剃度,你便再不是将军,世间的一切纷纷扰扰皆与你无半分关系,佛门自当清静,心静,人便静。”
他颔了颔首,“一个月之前,幸得长老救我,这些时日我早已想透,所谓慈不掌兵,善不为官,义不行商,情不立事,懒不治学,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毁我之人,一生繁贵,离我之人,半世不忧,这世间独独多了一个我而已,心意已决,多说无益。”
“如此这般,施主可要坐稳了。”
老方丈说着,举起了手中的梯刀,一步一步郑重的朝着那明目朗星、面如冠玉的林楚墨走了去。
但最终那把剃刀还是没有落在林楚墨的头上,就在紧急关头,只闻门外长呵一声,一直在灵山潜心学艺的林府二公子林楚河破门而入,夺过了那剃刀。
“兄长,万万不可啊。”
林楚河耗尽一生所学才将他说服,与他双双回到了逸宁城。
所以,他的本名不唤林楚墨。
殊不知,真正的林楚墨早已在四个月前旧疾复发,医治无果,一命呜呼,幸得太尉府之人未曾大肆操办他的丧礼,故而隐瞒了全倾国之人。
更幸得,林楚墨从来身子羸弱,从未见过世人,且他与林楚墨年纪相当,用此身份掩护,便是无人会对他的身份产生质疑。
近日来越发思旧了,当闻见林楚河的脚步声时,他已快行至跟前。
“兄长,又忆起旧事了?”
“本来不愿想起,只是又回到了这里,有些…”
“无碍,”林楚河笑了笑,“兄长放不下的人,他自然也放不下你,兄长放不下的心事,终有一日会将它了结,故而兄长一定要稳住,以大局为重,我相信,这也是萧大将军最想看到的。”
耳边又听闻旧人,林楚墨忍不住一股酸楚。
“可惜,他已经死了。”
“主帅虽亡,但萧家军的魂不能灭,那可是十万铁血将士,兄长心中难道不疼吗?”
如何不疼,夜夜辗转难眠,每次睁开眼睛,脑海中全是曾经的同胞身影,浩浩荡荡,铺天盖地。
可如此威严的队伍,却抵不过南璟玉那处心积虑的温柔陷阱。
他是十万萧家军最为信任的旭王殿下,却与莫丞相之女莫唯依狼狈为奸,窃走了萧澍的兵符,以调虎离山之计遣散萧家军主力,继而逐一击破。
那夜,迅雷风烈,铺尘大雨,天地色变。
林楚墨不忍回想。
“兄长,事已如此,只能往前走了。”
林楚河道。
自己选的路,必须自己走完,不然如何对得起那十万被屠杀的袍泽兄弟,如何对得起萧家军。
林楚墨又望了望眼前悟清寺的牌匾,浅浅道:“放心吧,我不会退缩的。”
路,已经铺好了。
倾国队伍在寺庙中停留了三日,众人皆是清闲,可只有乔昕没有闲着,每日早出晚归,次次弄的一身狼狈,就如同去泥潭里打滚了一样。
这日就被林楚墨将她逮了个正着,“乔小昕,今日又想去何处?”
乔昕抹了一下鼻子,道:“我自然有我的事情,与你说了你又不懂。”
“那且好,我不如将你禁足,让你何处也去不到,可好?”
乔昕不悦,“我又没犯法,你不能欺负我。”
言着,又要跑出去。
林楚墨不给机会,侧身出手,便将她钳住不能动弹,乔昕见又中了他的招,生怕他弄疼自己,大嚷着求饶。
“且好好说,我饶你不死。”
“你…你且放开,我便说。”
见她也跑不掉,林楚墨便放了手,居高临下。
乔昕揉了揉胳膊,嘟着嘴,颇为怄气。
“我又不是去做什么坏事,只是见林伯伯近日神情急躁,据下人说他夜夜睡不安稳,平常的那些凝神静气的熏香一概不起作用,我娘亲是医女出生,年幼时曾告诉过我将凤延神草放于床头可以安神定气,效果极佳,故而想去寻一寻,若是运气好,或许能够碰见。”
林楚墨眼睛一眯,“医女出生?那你可曾学到你母亲的半分精髓?”
说到此处甚是惭愧,乔昕本来就比较顽劣,加之当时年幼,故而想学也学不到什么,不过都是些皮毛而已,在乔昕七岁那年,乔夫人便去世了,从此再无人教习她医术,实在可惜。
“我也想学,可是爹爹不让我去药铺跟随先生。”
“原来你也有好学的时候。”
林楚墨微微一笑,乔昕黑着脸,不语。
“那你且说说那神草又是怎么回事?若是当真效果好,那药铺定然有售,为何不去药铺买。”
“这可是神草,据说可以救命,让人起死回生的,普通的药铺怎么可能有卖,我娘亲当年在灵山时,称曾经看到过这种神草,故而我才跟着你们来,不然我闲得慌吗?”
此药从未听闻过,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编造的谎话借机溜走,林楚墨自进山之后愈加心烦意乱,加之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想是有大事将要发生,便不许她再出门。
只道:“我且不管什么神草,你若再偷跑出去,我便将你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