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一个晚上跟楚子靖一起住在一间破庙中,江怀瑾被冻得有了得风寒的迹象。不过好在这一晚,他们总算在青山镇上找到了一间还有空房的客栈。
楚子靖提前通知了客栈的老板,所以江怀瑾的那床被子被特别地加厚了。这一夜很温暖,床睡着很舒服,但是江怀瑾却睡不踏实。
“九师父。”
“九师父.....”
江怀瑾蓦地起身,发现那个声音来自自己的床榻底下。他吓了一大跳,掀开了床单。一个影子从床榻底下窜了出来。那影子跳上了江怀瑾的床。
“九师父。我可找到你了。我白天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你的青霜剑在附近,为了埋伏到这里,我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啊。”
江怀瑾看清来人之后,便没那么惊讶了。他认识这个小子,这个小子叫谷风,是他师哥门下的一个小徒弟。性情顽劣,喜欢撒泼,经常惹得他师兄不高兴。每次都是江怀瑾替他向师哥求情,师哥才原谅他。
“你跑到我的床底下做什么?”江怀瑾怕惊扰到楚子靖不好收场,故意压低了声音。
“我师父让我交给你这个。”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类似竹筒的东西,只是那“竹筒”上面镀了一层白银。江怀瑾认识这个东西,这是九州司中君神传递消息用的法器,是用湘妃竹做的,据说百年不烂,而因为白银有震慑邪物的作用,因此保险起见镀上了白银。
“我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我打不开它。”谷风瞥了瞥门口,看见楚子靖还在睡着,才放心地把它交给了江怀瑾。“九师父,我师父听说你去找东皇太一君神了之后,说你这一路注定路途险恶,让您多多保重。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得赶紧回去了。”
江怀瑾还没来得及问更多,谷风便作法,让自己化作一阵白烟,消失在暮色中了。江怀瑾也来到窗边,借着今晚微弱的月光,打开了那件法器。那法器里放着一片竹叶,江怀瑾施法让那竹叶上的字显露出来,那上面只有八个字:东皇践祚,即位楚宫。
东皇践祚,即位楚宫......
江怀瑾反复思忖着这八个字,只觉得先下明了了不少。他离开鹤归山将近一年的时间,顺着九州司的史书的记载四处寻找,甚至去了上一任东皇太一诞生的北海,然而一无所获。原来是因为东皇太一将传人送给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大楚的禁宫。
江怀瑾皱着眉头,翻弄着那张竹叶。心中突然有一个不好的想法生了出来。他知道楚子靖是大楚的三皇子。如果要去楚宫,凭他一个什么都不是的身份是完全不可能的。
可是,凭借楚子靖,那又算不算是一种利用呢?
江怀瑾讨厌利用这个词,更讨厌利用一个信任自己的朋友。
一阵冷风吹来,江怀瑾打了个哆嗦。
他顺着那幽微的月光看去,窗外是一片祥和的青山镇。虽然辛苦了一天的人们已经睡去,但是却留下了白天所没有的灯火。他以前在书上看到,楚国人喜欢在夜里,将各种灯笼挂在门口,为先人指路,可是那本书没有告诉他,那究竟是怎么样绚烂的景色。
一盏盏暖红色的灯光相互交融,在他的面前,在条条街巷里,汇成了一条温柔的河。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床上,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是他和谷风始终没有注意到,楚子靖一直睁着眼睛,从未睡去。刚才江怀瑾站在窗前,向外眺望的时候。他看见了江怀瑾眼中的几分月色。他难以形容那种美感,只觉得那双清澈如潭水的眸子在月光下,美的让人惊心动魄。
他,一直在想。是不是,江怀瑾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大楚与西辽交战的战场上。当时他身披铠甲,手持画影上阵杀敌。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亲眼目睹人间地狱的景象。他看见西辽的国师穿着黑色的袍子,登上了辽人搭建好的高台。他用他从未听过的语言吟唱着,风声和着那诡谲的声音,让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一场噩梦。
天火,就是在那个时候从天而降了。带着燃尽一切的野心,从天而降。他身边的士兵哀嚎着,带着绝望被活活烧死。而他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却必须往前冲。辽军的鬼阵法将要列好,若是待到那时,楚军定会全灭。他的战马被烧伤了,痛苦的嘶鸣着,可是他还在冲着,眼前的一切已经被蒙上了血色的翳.....
烈风如割,寒气如刀。
他被一个长矛刺中了,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看见几个辽军向他冲了过来。
那一刻,是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候,可是他却没有恐惧。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起来了。他望着湛蓝的天空,想知道会不会有神明,注视着人间令人绝望的景象。
“起来!拿起你的剑!你是将军!起来就会有希望的!”
他被一个男声唤醒了。那个那人一席白色道袍,挡在了要杀他的辽军面前。那少年的脸颊被刀剑割破了,白衣也渗出了大片的血色。他握着一把青色的剑,剑锋上结着霜花。
“起来!我带你回家!”他冲他喊着,已经迫近声嘶力竭。
在楚子靖心里他像是从天而降的神那般,是他告诉他,真的有人会为三皇子的这条贱命,牺牲自己的生命。于是,他举起了那把陪着他出生入死的画影剑,向围住楚军的西辽人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不过此去积年,江怀瑾多半是不会记得他了。
楚子靖望着黑暗的房间,一种苦涩感从心里散发至全身。起初,他认为江怀瑾是为了救他而救他。可是同行半年有余,他渐渐发现,当年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会去救他,因为他是江怀瑾,是一个被人公认的烂好人。
可是在楚子靖心里,江怀瑾只是江怀瑾。他就是他的光,带他冲破雀台黑暗的光。
.......
第二日的早餐。
楚子靖为江怀瑾点了红豆汤圆。
他这么做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江怀瑾告诉他。他在山中清修,师父对他们很严厉。不得占酒水,不得染俗尘,像是甜的辣的以及有滋味的,只有在过节的时候可能见得到。而他最喜欢的,就是年节的时候,大师哥从山下给他偷偷带回来的红豆汤圆。
其实楚子靖并不知道,江怀瑾并不喜欢甜食,他的口味早就跟诸位师兄们同化了。他喜欢的,只是背着师父,偷偷吃红豆汤圆的那种苦涩里难得可以抓住的甜蜜感罢了。
江怀瑾用勺子吃着汤圆汤,他吃东西的姿势很是讲究,和他这个人一般,不肯给人家留下日后玩笑的把柄。他太习惯掩盖自己的感情了,即使他本身不是一个孤高的人,也要强行给别人留下这样的印象。他活的好累,自己却不知道。
“楚公子。”江怀瑾突然放下了勺子,庄重地看着楚子靖。楚子靖被他吓了一跳,不禁坐直了身子。“你.....可否.....”江怀瑾的神色有些慌乱,他不知道这样突兀的请求对楚子靖来说会怎么样。
“你若是有事,直说便是。我能办到的,一定会帮你。”楚子靖开口,打消了他的疑虑。
“你,可否带我回楚宫?”
此话一出,两人之间顿时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