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江怀瑾,我真想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你。
只是我的生命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
或者,你读到我的信的时候,我已经躺进一口黑漆漆的石棺了。
我一生做尽世间不堪的事情,死后也只配在石棺中苟且。
其实,当年你走了之后,我就将父亲葬在了一片很安静的树林里。那片树林背靠着大海,每日旦暮可听见潮起潮落的声音。那片海上的云很白,白的可以与你的一身道袍相媲美。我父亲一生都在穷尽一切去追求,死后那份执念也未曾断绝。而我将他葬在这个地方,只是希望他的灵魂能得到哪怕片刻的安宁。
说真的,我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曾经也擅长做文章,现在心中也有许多事情想告诉你,只是当想让他们跃然纸上的时候,我都会迟疑。
我在凰城一战之后,就离开了大楚。
你也是知道的,楚地的北面有浩荡的浔江盘卧,东边是一片连绵的群山,南边则直接连接了大海。我能去的,只能是西边。
是的,我去了那个你厌恶的国度。这里没有民间传说中紫色的三头大蛇,但却有像大海一样望不见边际的沙漠。这里的暮色与楚国不一样,残阳美的凄凉而落寞。这里有无数牵着骆驼的商队经过,商队里的人会将路人的故事编成苍凉的旅歌。
我给他们讲了你的故事。我说我的一个朋友,他的梦里总会有一座九层的楼阁,那座楼阁突兀而孤独,上面只有一个穿着龙袍的男人,那个男人总是背对着九州苍茫的暮色,泪流满面。
我承认,我讲的故事不好听。但那支商队的头子还是把这个故事记下了。他说这是个很好的故事,想让我问问你,你最后见没见到那个男人。我告诉他我不知道,于是给他讲了另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男孩的,那个男孩来自遥远的北方部落。我说那个冰天雪地里长大的男孩子很善良,很勇敢,但他却失去了他的眼睛。后来啊,他遇到了一个皇子,皇子告诉他,他愿意当他下半生的眼睛.....
唉。我这个人曾经是最不愿意相信什么命运的。
只是现在才知道,命运这东西就像人手掌上的掌纹那样,看上去错乱复杂,但其实每一条线都有自己独有的交点,他们相互缠绕,最终走向既定的终途。
江怀瑾。
实话来说,我一点都不恨你。
关于这一点,我也是最近才发觉的。也许我走了太长时间的路,已经忘记了如何去理解人间的感情,喜怒哀乐,贪痴怨怒,我脱离人群越远,方向就越发模糊。
但我觉得,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写信,我从小顽劣,不肯好好习字,因此这信的字迹也请你不要太追究。这是我留给这个世间最后的东西,我希望你能把它放在一个小小的角落,让它与岁月永生。
沈轩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