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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苍山远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楚子岚今天早上起来,看见睡在他偏殿的苏长青早就在院子里习武了。苏长青大病未愈,却比之前更加精神。

这个小院子是楚子岚书房的后院,虽然很小,也不气派,但是总是让来到这里的人感到宾至如归。没有经过仔细打磨的大石头随意配了个木桌子便当做了摆设。一旁许久没人动过的秋千上缠满了爬藤,这是在严节时候,爬藤已经枯萎,它们盘错的地方还点缀了没化开的积雪,看上去虽然萧条,但别有一番韵味。

苏长青眼盲之后很少再舞刀弄枪,但并不是不会了,只是稍稍有些迟钝,他是心气高的人,最是不愿意看见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因此楚子岚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动兵器了,但今天苏长青不仅在练习枪法,而且还颇为认真。

苏长青平日用的是一根雁翎枪,那支枪在众多兵器中较为小巧灵敏,他用的很顺手。楚子岚站在屋檐下,看着苏长青凭借一位战士的知觉舞着长枪,枪尖锋锐,他的速度又快,回身之间总是能带起小片的雪花。

突然,苏长青的右腿抽搐了一下,整个人像是失去重心一般重重倒在了地上。

“长青!”楚子岚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想扶起苏长青。可步子却被突然挺起来的长枪给止住了。

苏长青半卧在地上,右手举着长枪,而枪尖正死死地对准了楚子岚的脖子。楚子岚迟疑了片刻,眼中有异样的光芒闪过,不过只有一瞬,便立即熄灭了。他用手掌挡开雁翎枪,拉住苏长青握着枪的手,蹲了下来。

“长青?”他伸手按住苏长青的腰,对方敏感地颤抖了一下。

“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我会把他的首级取下来....”苏长青微微颔首,像是没有看见楚子岚一般,嘴里不断地念叨着楚子岚听不明白的话。

“长青!”楚子岚扑倒在地上,死死地按住苏长青的肩膀,用力的摇了摇,对方这才回过神来,可是表情依然是茫然的,像是做错了事情而不知所措的孩子。

“你说句话啊。”楚子岚用手去把苏长青垂下来的几缕头发整理好,苏长青的脸上表情很微妙,渐渐地,他才开始恢复意识。

“我没事。只是.....有点恍神了吧。”苏长青喃喃地说。

楚子岚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放在了积满了灰尘的老秋千上。他知道苏长青刚才想做什么,也明白他是谁安排在他身边的。他本来可以在苏长青举起长枪的时候叫人过来,把苏长青控制,或者凭借自身的武功,杀死他,但他没有那样做。

即使看见苏长青把枪尖对准自己的时候,心里在流血。

苏长青是沈云手下的暗卫,也是派来暗杀储君的刺客。

为了使这一切顺理成章一些,沈云为此安排苏长青与他一起上太学,与他交游,甚至给苏长青了一个将军的职位。楚子岚不清楚苏长青为什么会这么愿意给沈云卖命,沈云要做的是谋权篡位的勾当,他给沈云卖命,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苏长青这个人很矛盾,他同时可以效忠两个主人。一个是楚帝,另一个是沈云。他为楚帝出生入死,征战沙场,又为沈云谋杀楚帝最看重的儿子。好像这两者在他眼中是毫不牵涉的两件事,但对于两位主人来说,却是不能容忍的。

楚子岚觉得楚帝对于苏长青的事情早就有察觉,只是沈云,沈丞相现在权倾朝野,他不能果断的出手。于是借着苏长青战败为由,想要从此让他消失。

楚子岚觉得自己像极了在古书中看到的一个人,那个人叫尾生,他为了等心爱的女子宁死都抱着桥下的柱子。他想象过,盛夏暴雨将至,天气阴沉,那个男子站在桥下,看着河水将自己淹没,宁死不离。太学的老师说这是能感动天地的信誉,可他却觉得,能让那男子苦苦等待,至死方休的,是矢志不渝的爱。

他自知自己这一辈子都要栽给苏长青了,没有理由的栽给了他。像是尾生抱柱一般地等待着苏长青的回应,也许再暴雨来临前他可以等到,也许到死都等不到。

如药师渡霜所言,苏长青身上的毒素已经扩散了。他已经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于是便把最该讳莫如深的,不小心透露了出来。

楚子岚垂着眸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半晌,才开口道:

“我让御膳房做好了你喜欢吃的薄饼和蛋花粥,先不要练什么长枪了。去吃点东西吧。”

苏长青没有说话,他只是握住了楚子岚伸出的右手,表示了一种接受。楚子岚轻叹了一口气,拉着这个盲眼之人向自己的书房走去。

.......

孟寻夏真的和在孟府的那个孟小姐判若两人。

楚子靖本来以为她这样娇生惯养出来的家伙,走不了多远就会哭闹着要回家。但是孟寻夏至今为止,一滴眼泪也没掉。她的一身干净的衣服早就弄得脏兮兮的了,一张漂亮的脸蛋也被树枝划破了,但她还是不声不响地跟着楚子靖,像是要完成一场漫长的修行。

这让的转变让楚子靖自己都接受不住了。

终于,他开口问了一声:“若是你累了,就休息一下好了。我不会离开的。”

“我不累。”孟寻夏的声音清亮利落,不给楚子靖反驳的机会。

“......你”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我为什么和在汉北镇不一样了?”

“恩。”

孟寻夏牵着那匹黑马,望了望被树林遮挡住的天空,又望了望眼前下山的小路。这条小路是附近的山民出山的时候踩出来的,因为前些日子有积雪覆盖,因为两人没有找到。

“那都是装出来的。为了骗我父亲和别人。”

“装成刁蛮任性的小姑娘?”

孟寻夏突然笑了,那笑容阴冷。

“我娘死的很早。在你们没来之前,或者说在汉北镇还正常之前。我爹还有三个小妾。我娘不喜欢与别人争斗,虽然是正妻,却备受欺辱。我爹喜新厌旧,对于我娘的软弱更是看不上眼.....我娘就是在那样的冷眼和无视里,抑郁而终的。从那以后,我就决定我一定不能成为我娘那样的人,也绝对不让我爹好过。我爹的那些小妾们,到死也没有怀上孩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做的?”

“我在他们用的香料里面掺了好多好多的麝香。给那种爹当儿子,倒不如早点死在他母亲肚子里的好。”

“哦......”楚子靖听完这番话,并没有表现出孟寻夏预料的那般激动。“说喜欢我也是逢场作戏?”

“不是。”孟寻夏回答的很干脆。“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在汉北镇对你说的那些话没有骗你,我没有参与我爹干的那些事情。充其量就是看着他们发生而已。至于你那位道长朋友,额....你喜欢他?”

“也许是吧。这东西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我想把他找回来。然后一直放在我身边。”

“呵....也罢。”孟寻夏苦笑了一声。道:“不过我还是告诉你。我说沈将军的事情。只不过是猜的。我爹不会无聊到抓一个道长的,除非....他的主子想要这个人。”

“是猜测也好,是真的也好。总得去看看。”

楚子靖将手中握着把玩的石块扔了出去,被冰封的山溪便传来一声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