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晨中冷气未退之时。

一群通体漆黑的乌鸦落在地上，啄食着地面上残碎的尸体块。

楚靖骁将画影插在土地上，背靠在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榕树下，身边躺着已经昏死过去的江怀瑾。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砍了多少具被当做傀儡利用的死尸，只记得刚才斩地昏天黑地，画影划过肉体的撕裂声，以及张狂的风声混合在一起，简直让人怀疑眼前所见是否为真实。

马匹已经在刚才的混乱中倒下，只余下了一副血淋淋的骨架子。楚靖骁顺着那副骨架向森林深处眺望，那是一片完全由草木掌管，深不见底的境地，它们不是富贵人家庭院里经过精心修整的树木，因此不必拘谨于人间的教条，即使在寒冬里，凭借壮硕的枝干依然可以肆意占有这片土地。

楚靖骁依然凝视着那片枯色的森林。那群吃饱了的乌鸦跃起，飞上高高的天空。

“既然都已经到这里了，干嘛还遮遮掩掩的，还不现形！”楚靖骁猛地从地上拔起画影，向那边的荒草横切了过去。就在画影带起的风刃震动草木的时候，一个带着鬼面具的男人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现了。

楚靖骁冷冷地打量着那个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男人的个子很高，高的让人觉得十分不协调。他的头发微微卷曲，手中握着一把刻着西辽文字的匕首。

鬼面男人不语。

“我不记得我们曾经与你结下什么仇怨，你何必用操纵死尸要将我们置于死地？”楚靖骁盯着男人的脸，手中的画影剑蓄势待发。

“画影剑。拿在三殿下手中，也算是不辱没铸造它的人了。”男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喑哑，像是来自远古的回音。接着，他再度开口，语气异常平和：

“仇怨。三殿下的确与我没有。不过地上这位就不一定了，他杀了我的下属，理应用命偿还。”

楚靖骁沉默着，他大概是知道了他口中所谓的“仇怨”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冷笑道：“在青山镇派刺客结果不成，现在又玩起来别的了？不过你想动他，恐怕还是太异想天开了！”

言罢之际，楚靖骁的画影已经带起了蠢蠢欲动的冷风，以掠草皆断之势向他横斩了过去。鬼面猛地向后侧面退去，待风声止息，面具上也留下了一道缺口。鬼面轻轻地抚摸着缺口，殷红的血顺着他的之间缓缓地流出。

“三殿下已经这么厉害了。”鬼面略带感慨地道。“公....你母亲的在天之灵应该会很欣慰的。”

“你还认识我母亲？”楚靖骁用剑抵着鬼面的咽喉，嘴角渐渐勾起，露出一副略感兴趣的样子。鬼面任由画影抵住咽喉，毫不畏惧地望着楚靖骁，欲言又止，不知为何，楚靖骁总觉得面具后的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期许的光芒。

鬼面轻轻用手掌握住画影，道：“.....三殿下。今日一见.....后会有期。”随即，他像一阵被风刮过的炊烟那样，消失地无影无踪。

又是该死的巫术！楚靖骁在心里想着，将画影用力插进了剑鞘。

.......

“皇上一连三日未上早朝，今日总算是上朝了。”

“是啊。外界的猜测一直都没有断过。这次那些人总该闭嘴了。您说呢，沈丞相？”

向凌望着沈若灼，略带挑衅地笑道。

“向将军说的是。”沈若灼双手背在后面，笑道：“向将军刚刚从边塞巡查回来，不如有空和沈某人喝一杯茶，也算是沈某人对将军的问候了......”

“不必了。丞相的心意，本将军心领了。”向凌拍了拍手，像是想将什么从手上拍下去，随后扬长而去，留沈若灼站在退朝的群臣中，静静矗立。

而楚靖岚站在楚宫前朝正殿的高高台阶上，以一种俯视的姿态望着下面的人群，若有所思。

“忠臣为君主而死，那忠君又为谁而死呢？”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眼前呈现出大楚宫城之外的屋檐积雪的角楼，角楼在黄昏的夕晖下呈现出淡淡的金色。而昨晚父皇那句话，则盘旋在比黄昏更为高远的上空，时刻让他警醒，又时刻让他迷惘。

不过想到此时，他脑海里蓦地想起了苏长青，苏将军来了。

他到底为什么非得救苏长青来着？

对了，是因为那句话啊。

楚靖岚张开眼睛，不自觉地笑了两声。

“得成为一个善良的孩子，万物皆有灵性。”他记得贵为皇后的母亲摸着他的脸，在他耳畔轻轻地说。那次他因为侍奉的小太监送来的莲子粥太烫而命人将那个小太监打了三十大板，但却被母后阻止了，之后母后在他睡下的时候，悄悄来到他的床边对他说。他当时还没有睡着，在半梦半醒之中，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

只是想不到已故皇后的一句话竟然能救人一命。

楚靖岚第一次见苏长青，是在大楚的西南边境西海城，当时苏长青在城下点兵，而他在城楼上检阅。

“苏将军为人刚正，又礼贤下士。是个可用之才。”如今已经乞骸骨的老将对当时的太子说道。而楚靖岚点了点头，默默地记下了这个人的样子。而苏长青的才干，也在后来平定南方叛军的过程中凸显了出来。只不过他不知为何站错了队伍，最后在南方叛军被围剿之后，被沈若灼推出去，当做了替死鬼.....当真是忠臣为“君”死.....

“太子殿下。”

楚靖岚回过神，茫然地望着身旁的一名臣子。

“太子殿下怎么....？”

“不，没事。”楚靖岚轻叹一口，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