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个哑巴男孩又出去给她找吃的了,很久了都没回来。
她虽然受了很重的伤,但脑子还算清醒。她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身子,胸口处的伤口已经开始感染化脓,她想,若是在夏天,她恐怕早就生了蛆虫。她自嘲的摇了摇头,明白自己大限将至。
她在逃跑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哑巴男孩,当时男孩在和一条野狗抢食。
第一次见到那孩子的时候,他穿的破破烂烂,身上生出了一身的黑泥,远远看去,像是入冬后枯死的树苗。她看着他被野狗扯着走,心中生出几分悲凉。
她一时兴起救了那个男孩,却被那个男孩当成了到处行侠仗义的侠女。他视她为女英雄,为了回报她的救命之恩,他每天都去给她偷东西吃。
男孩不机灵,甚至木讷,再加之天生是个哑巴,之前从没偷过东西,因此仅仅是偷了包子馒头,也会被人抓住按在地上打。可是不管那些人怎么打他,骂他,他都把东西带回来了。
或许没有那个傻孩子,她早就活活饿死在这里了。
她自知是烂命一条,并不珍惜,但是她发自内心地同情那个孩子。出于那种同情,她编出了好多的故事,让自己一个刺客生生变成了男孩眼中的女侠。
其实她自己不愿意回忆起过去,因为她曾经生活的村子嗜赌成性。
那里的男人们永远可以在他们的妻子面前趾高气扬,即使他们从不耕作,不去集市上卖布。但他们是男人。所以他们天生拥有了只配自己女人的权利。
他们开心的时候,会拿女人开各种恶劣的玩笑;不开心的时候,则像对待不听话的牲口那样任意打骂她们。
她记得那个自称是自己父亲的男人每一次喝醉酒或赌博输了的时候的样子,他总是抓住母亲那件打满了补丁的麻布衣服。她就那样看着他,看着她把自己的女人往墙上撞。那个为他操劳的女人的头颅上的花在绽放,花瓣是殷红殷红的。
他看着自己的女人在流血,他哈哈大笑。
而那个女人呢,她谨慎的遵守着她的三从四德,她不敢去直视自己的丈夫,只能麻木而顺从地忍受。
“你是个女孩子,迟早你会长得成女人,你必须学会顺从。”
她记得那个女人曾经这样对她说过,好像女孩子这个身份就是天生的罪恶。
这里的男人们嗜赌成性,偷鸡摸狗,无所不为。
这里的女人们隐忍顺从,不赞一词,贱如蝼蚁。
可是女人从小就是罪恶的,无论她们做什么,她们必须服从自己的丈夫。
而她那位一直想教会她顺从地母亲最终死在了她男人的手下。那天男人又输了钱,债主要砍掉他的一只手来抵债,他害怕的像狗一样给那个人磕头,他对他说,他还有个女儿。
男人就这样卖了他刚刚满十五岁的女儿。
他卖了他的女儿,只用了三两银子。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的反抗,她发疯似的扑向了他,却倒在了他的菜刀下。
她当时悲伤过吗?她想不起来了。
她被债主带回了家里,当他儿子的童养媳。那个孩子的母亲地位很高,因为她生了一个男孩。夫人为此沾沾自喜,可她却觉得那行为卑微至极。
她望着她不足一岁的丈夫,绝望感铺天盖地。她会像她最鄙视的那个女人一样吗?被丈夫像畜生一样毒打。她能活到几岁?
十七岁,二十岁?亦或是三十岁?
她活着,毫无尊严。
在这荒芜的世界里,像个奴隶。
直到有一天,在一次出逃的过程中,她遇到了那个带着鬼面具的男人。他对她说:“你想不想成为暗卫?”
她盯着他,说:“你能给我什么?”
“给你自由和尊严。我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对杀戮的渴望。”
给她自由和尊严。她被这个眼睛里有火光的男人吸引了。
她拼命地练习厉害的武功,并且短短几年之内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暗卫。
男人告诉他,他们都是一个叫沈云的人的暗卫,他们为他而战。可是她不在意这些,她只是为他口中所说的自由与尊严而战。
那个戴面具的男人的出现,像是黑暗中亮起的灯,照亮了她心中的寂灭。
她当了整整十三年的暗卫,从少年到中年。
她的刀锋永远是狠厉的,沈云称赞她是手下的一把宝刀。无论多么强大的对手,她总是有办法将刀片送进那个人的喉咙里,且毫不犹豫。
可是这样的她,却输给了一个道长,那道长的剑法很厉害,五招之内就将剑刺入了她的胸膛。但她还是从他的剑下逃了出来,逃到了这样的一座空荡荡的房子里。
这间房子的主人,是青山镇的一个富户,只是她来这里没多久,见到这家的儿子调戏民女,便一怒之下将这家人全杀了。
而此刻她坐在墙角,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其实如果没有那个每天给他送饭的小乞丐,他早就死掉了。她知道那孩子是看见她见义勇为,佩服她。
那孩子是个哑巴,他不会说话,所以她给他讲了很多的故事。她告诉他,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就是九州,传说这里有一个叫九州司的地方,那个地方不属于任何国家,他们像是端坐在云间看戏的神一般,维护着九州的秩序。
她还告诉他,九州很大,不只有楚一个国家。有些国家没有四季,每个季节都在下雪,而有的国家,水卖的比粮食还贵。
她伤得很重,每讲一句话,伤口都会疼,但她还是把她想讲的都告诉了那个孩子。并且在哪个孩子面前,她把这个世界描述的很美很美,即使在她眼中这个世界是另一个样子。
她想了很久,还是骗了那个孩子。
她说等她的伤好了,就带他离开这里,去一个每个人都不用挨饿的地方。那个小哑巴高兴地喊着,那声音呜呜呀呀的,听起来很烦人。
她看着那个孩子,心中想被千万匹战马踏过一般。
谎话变得再生动,也有露馅的一天。
她不可能带男孩找到那样的地方,因为她说的那个地方,叫做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