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仿佛是堕入无尽的迷梦,我透过若生的眼球看到自己呆滞的神情。好像姑母就站在我的身前,儿时一幕幕划过眼前,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挣扎、纠缠、剥离,辗转其中不得脱身。
姑母,你不是最疼爱阿玺的吗?
你看,你把价值连城的随珠都送给我引路,如此恩宠,早已是宫中盛谈!姑母,你不是从小把我捧着手心,比一般公主还要高贵几分!
姑母,小时候我曾睡在你的怀里,听你讲着故事。
姑母,原来这一切都敌不过华哥哥的帝位!还是你的野心!你的不知足!
娘……我想回家。娘,我很累。
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了。若生,这些事你可不要告诉他人!”
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咧嘴笑道:“草民遵命。”
“索性你中毒不深,我去给你制药,晚上让阿婉到翠鸣坊来取。”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翻:“好好调理一翻,保准你怀上大胖小子!”
此刻,哪有心思与若生开玩笑,我没有回答, 他倒是也看出了我情绪,低头与阿婉小声说着:“这一屋子的东西都该丢了!”
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道:“发什么呆呢!有人害你,不是还有我吗?你还不相信我的医术吗?”
我摇了摇头,我看着红罗复斗帐,皆纹着多子多福的吉祥花纹,心酸酸的不是滋味。对啊,还有若生,还有娘亲爹爹,还有那么多爱我的人,他们不会害我!
心口间,有一瞬间的松软,眼风稍稍一斜,瞥见一带蓝袍灼灼如日,心头一松,不争气地落下泪。他见我神情,疾步走来,握住我的手,切切道:“阿玺怎么了!”冰冷的目光扫过若生的脸颊道:“若生先生?”
我没有回答,只见若生轻摇着折扇,也不行礼,道:“好久不见。”
他们认识?
“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夫妻恩爱了,在下告辞。”他潇洒的离去,不时回头的看看我,在离门那瞬间,回眸桃眼带笑的看向阿婉道:“别忘了晚上过来找我。”
这句话羞得阿婉的脸恨不得贴在地上去,一跺脚捂着脸偷跑了出去,若生成功的戏弄了阿婉在门口哈哈大笑。
此刻我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只看到在他身后多了一双脚,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上去,一个奇装异服的女子出现在我眼前,蓝色的罗群,配着白色的小短靴,腰间束了一根银黄丝带,腰插匕首。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光采照人,神如秋蕙披霜,两颊融融,霞映澄塘,双目晶晶的看着我。
她知礼的俯身请安道:“王妃万安。”
能这身打扮出现的人不是她还是谁,齐国公主——南宫燕!是刀在心口上又狠狠的割了一口子,这个时候不说话显得我倒小家子气了,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躲去了亦尘正抚上来的手,自顾的抹掉泪水,我只见他微微一愣,然后明媚一笑:“不必多礼。刚才风迷了眼。”
呼吸,似乎带着清冷锋利的割裂般的疼痛,细小的刀刃在割我的心。我知道我将有一天会面对这一切,竟没有想过来的这么快!
姑母,她抛弃了我!连亦尘也把新欢带了回来!
这是正式告诉我有这个人的存在了吗?
姑母她走远了!再也不会爱我了!
那亦尘呢?他说过,唯有我,他心中只有我!可是为什么他要三妻四妾,有了温兰还有娶南宫燕!
“本王不是把这些花都移出去了吗!”
他的话逐渐唤回了我的清醒。似乎有几百年没有说话,开口十分艰难,“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慌了神,手忙脚乱的抚了抚我的发髻:“知道什么?你在说什么?怎么了?”他的眼神满是深深的忧伤。无端之下,这眼神叫我害怕和惊惶。
心里一时间转过千百个恐惧的念头,我不敢,我不敢相信这一切,姑母有一天会亲手加害我!我想哭!却硬生生的把眼泪忍了回去,有南宫燕在,我不允许自己脆弱的那一面被她人看见。
手指僵硬地蜷缩起来拽着自己的袖口——我不信!不信!不信姑母会这样对我!我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整个人摇摇欲坠一般,他揽住我的肩,正想开口说什么,倒是身后的南宫燕先开口了:“王爷若是忙,我等会再过来。”
原以为亦尘会留下来陪我,没想到他浓眉一挑安抚着我:“本王现在有要事缠身,实在抽不出空来陪你,阿玺好好吃饭,等会儿再来看你。”
南宫燕的一句话便带走了他。
我冷笑一声儿,凄凄的看着他离去,我没有挽留的意思,连一个送别的眼神都没有,没有他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本王不在的时候,不要哭。”
既然不想我哭,留下来陪我,不好么?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摇摇晃晃的走到门边。阿婉过来着了慌,手忙脚乱地扶住我,身旁的侍女内监们鱼贯而入,撤走了屋中所有的荷花!
四周的窗户都打开通风,洒水,扫地,擦桌子,里面忙的热火朝天。
满心满肺尽是狂热的伤心欲绝,我撒开阿婉的手,漫步走在庭院中,只听到殿内传来瓷瓶落地而碎的响声,阿婉立马跑进门,呵斥道:“都是怎么做事的!王妃跟前做事还这么不尽心!”
泪眼朦胧,早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我扶着扭扭曲曲的长廊,慢慢而去。我不知走向哪里,人烟稀少,脚下软绵绵的尽是腐烂的树叶。
见四下无人。我几乎是号啕大哭。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其他人。”我没有回头,听着嗓音我便知道是谁来了,我低哑这嗓子道:“你一路偷偷的跟着我?”
“本王刚才在凤栖园有跟你讲过话,只是你一副丢了三魂六魄的样子,没搭理。心下好奇,便跟了过来。”
我猛地回身,没想到他已走到我身后,撞在他的怀里,狠狠抓着他前胸的襟裳。竹叶婆娑而动,斑斑点点的阴影投射在地上,“沙沙”的响声淹没了我低微的哭声。
他与亦尘不一样,他说想哭就哭,却不会像亦尘告诉我,不能哭!不许哭!
德王亦是紧紧揽住我,只是沉默。抬眸间无意对上他的眼,他眼里是无尽的怜惜,绞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他从来没有那样望过我,抱过我。那样深重的悲哀和绝望。
他紧紧抱住我,神情似乎苍茫难顾,他迫视着我,几乎是沮丧到了极处,软弱亦到了极处:“从来没有想现在这样可以抱住你!”
我闻得此言,深深一震。才意识到自己的出格,连忙推开他,一翻挣扎无果,不过片刻,我坚定而强韧目光盯着他:“德王,你放开我吧。”
我很快拭干泪痕,感觉到腰间的力道一松,稳稳的退后两步:“好了,我要走了。”
他顿一顿,如安慰对我道:“是谁欺负了你,让你这般伤心?”
痛哭过后,发丝根里全是黏腻的汗水,我低眉看着脚下厚厚的一层腐烂树叶,一股恶臭袭来,嘴角一抽:“皇后!”
他面色阴沉如铁,冷冷道:“皇后?!”
我神情凝滞如冰,他道:“很好,本王会让她加倍奉还给你。”
此刻便再无泪水。我冷冷瞧着他,从前她在我眼里,怎么也不像个皇后,不是说她德行举止不像,而是她对我的温和,像慈母一般温柔,我曾以为老天爷厚爱我,给了我两个娘亲。
今日全都明了。自从那天去华清宫之后,姑母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华哥哥的鸿图霸业,而我,只不过是她手里一颗小小的棋子。
让嫦家稳固,她的后位才可稳固,才可保住太子,亦是保住自己。
恨得咬牙切齿,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姑母!你太狠!
他倒抽一口冷气,额头的青筋根根暴起,道:“今后的一切会有本王在!没有人会在欺负你?!”
我的声音低弱下去:“德王,你不必这样,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今日是我失礼了。”我福辐身急忙离去,他在我身后道:“若有难处,可以来德王府找本王。”
那是多么遥远以前的事情,我无暇去回忆,我却是愣了愣,旋即抿嘴沉默离去。与德王第一次相见的场面是在一次宫宴上,我依在皇上的怀里发黏,看到一个角落里那道嫉妒的眼光!从那一天起,我便对这个德王没有什么好感!
在碧明园中转了转,缓和了情绪,我站在桥上,看着脚下川川而去的溪水,阿婉面如土色的走来,满头大汗的说:“娘娘,你去哪里了?奴婢好找!”
我的脸色阴沉,低头看着水里的锦鲤道:“皇子相争,亲兄弟都下得去手,姑母怎么会舍不得对我下手!她是怕我怀上辰王府的孩子,继承了辰王一脉的血液,女人凡事生儿育女了都已子嗣为重,怕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心自然向着孩子父亲,而爹爹与娘亲也会看着孩子的份上对辰王府手下留情吧!”我我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每说一句话,脸色便一层一层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