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他不会见你,你在这里跪多久也没有用。”
原以为他已远走,却没有想到他一直在身后。
我清冷一笑,极为的讽刺:“皇上他见不见我,如今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吗?”我抬眸看着他,忍住了眼泪,道:“还是你,不想让他见我。”
延禄宫内苍黄昏暗,浑不似一个曾经得宠的主位所住的地方,更想起昔日这延禄宫的辉煌,纵使心性坚强,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再一想到阿婉,眼下爹爹的处境,更是忧心不已。
我不可以在这个时候软弱,我迅速的摸了摸眼角,幸好没有被他看见。心口一松,情不自禁笑出来道:“王爷,你这是做什么?”
我见他长袍一掀,与我并肩跪在这延禄宫的高台之上,他冷眉目视着前方,我看不出他一丝神情的变化,他只道,“你想做什么,我便为你做,我为你跪,你起来吧。”
我深吸一口气,冷笑道,“你为我?那你可知我又多心痛吗?”我连连颔首:“你杀阿婉之时可有想过我?不对!分明是你想要的性命!”我擦干了眼泪恨道:“你为我?你怎样为我?如今我嫦氏一族受人唾弃,你又在哪里?而你这个罪魁祸首,才是最大的得利者!你可曾想过我?可曾想过我腹中之子!若不是阿婉挡去!那今日离去的就是我母子二人!我未曾想过,我阻挠了你,你竟狠的下心!要杀我!”我一口气说完怔在当地,只觉得热泪滚滚而落,刺而痒地扎在肌肤上。
我满面是泪,眼中的神采只剩下了乌沉沉的伤心与无奈。
“阿玺,不会……”他沉默了片刻,低哑的嗓子沙沙的说着。
我泣不成声,只觉得心里的惊痛如一副千斤重的磨盘一道接一道碾下,几乎要将一颗已经溃不成军的心磨成齑粉四散在风里,“不会……既然不会为什么阿婉会死!”
“我当时心中有分寸。”他侧目看着我,那温柔似水的眼神几度欲要让我再次深陷,我一次次提醒自己,这是陷阱!这个男人不可再相信!我狠狠的再手臂上揪了自己一把,看到淤青,才回醒过来。
他突然握着我的手,一股暖意,不想那梦里的手那么冰冷。
那梦中落泪的人果真不是他?那是谁?
“阿婉她突然闯了出来,撞在了剑尖上......”
“你住口!”我大声儿呵斥着他,与他这样争锋相对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红着脸,气道:“那你的意思,是阿婉自寻死路吗!”
原以为已经掉到了深渊底下,却没有想到还有一重深渊,如同十八层地狱,要重重堕下,永无超生的可能。原来所谓人生路,不是只有前行与后退,还会如此下坠,坠到连自己也想不到的凄苦之地去。我无限凄惘,苦笑道:“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解释。那爹爹呢?我苦苦哀求你之时,你可曾想过我是你妻子。”
他亦苦着脸道:“阿玺,什么事我都可以为你妥协,但这件事不能。”他低下头,那样近的距离,几乎下巴都要挨上我的头顶,我忙头一歪躲去,只见他微微一怔,似乎有些出神,那目中的柔情,让我炫目,却不愿再去深信,他低声道:“待我将一切公布天下,我还你,还你一切。”
我用力按住眼角即将落下的泪:“你要怎么还?”嘴角不自觉上扬一抹讽刺的笑意。
“我守你百岁无忧,即使黄土白骨。”
他的话在灵台转来转去,久久不能回去,我一怔,只得摇了摇头。
忽然臂上强大的力把我托起,一个步子没有站稳就撞进他的怀里,还是那熟悉的味道,充斥在口鼻间,我的脸就这么贴在他的胸腔上,我能清楚的体会到他肺部的颤动,“阿玺,你相信我。”
我猛地一推,从他怀里挣扎出去,冷道:“我不要。从阿婉死的那一刻,从你带走爹爹那一刻,我此生,就再也不会相信你。”
他眸子里那时悲痛的目光吗?为什么看上去令我好心痛,为什么分明是春日,却那么的冷?头顶上的太阳呢?是何时离去的,风吹而过,落花无情。
我心中猛地一抽,心跳似乎漏了一个节拍。他的目光竟让我感到一丝心疼,我撇过头去,咬了咬牙:“你走吧,不想再看见你。”
我抬头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寻常的陌生人一般,口气却郑重其事:“你我之间隔了血海深仇,如姑母所言,我与你不会有好结果。”
他望着我,仿佛要从我脸上探出什么究竟一般。然而,我知道,我的路是他造成的。
我逼迫远离了他几步,将他撇在身后,只提起长裙,朝延禄宫殿门重重叩拜,高声宣道:“求皇上觐见!”我茫然的动摇与悲望之中,我三拜,神色哀伤而平静。
那沉重的殿门之后,那个老人他真的不见我么?他是不愿见我,还是不愿见爹爹。
一刹那间,一心思的转圜,整个身子一轻,旋即在空中,不对是他的怀里!他拂去身上尘灰,澹然若出世之云,转身离去,步下层层台阶。
落花随风碎了一地在身后,只有一抹绯色留在这孤独的延禄宫,什么都没有留下,风一吹,连那一地的落花也便离去。
“你放我下来!”
“你放我下来!你听见没有!”
“混蛋!你放我下来!”我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我眼下不求皇上!难道求你有用吗!”
“你求我,求皇上都没有用,你只有去求岳父。”
我旋即一愣,呆呆的看着他。
或许他要的,只是爹爹道出当年的实情,毕竟只有爹爹知晓当年所有的经过。
我遥望皇宫万千灯火金玉绚烂的夜晚,挣扎久了无果,便也不挣扎了,只沉默在他怀中,两目无神,与这夜一般没有生气。
我的眼,本就在夜里,没有任何用。经过华清宫之时,我心头一搐,像是被人冷不防狠狠抽了一鞭子。
他这这么抱着我经过长街万巷,因宫中皇上病危,他主事,宫中的人对他甚是敬重,见他而来,纷纷避让行跪拜大礼,一路望去,跪了一地的宫人,嫔妃。
那瞬间,有那么一种错觉,这后宫,便是我的。
我眼中一酸,将眼泪逼在眼底不容它落下,他抚着我手腕上玛瑙连珠镯:“一切等你养好身子再说。”
眉心一动,若有所思。我闭目一瞬,很快笑了。
可是为什么那么心痛。
这皇宫,正直春日,春光如一幅巨大而明艳的绸缎,铺开漫天漫地的晴丝万缕,袅娜如线,看得韶光亦轻贱了岁月。那漾艳的月光,仿佛一卷上好的精工细描的锦绘,铺陈开花鸟浮艳,刺绣描金的华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我无声地落着泪,见远处的兰梦拦着不许上前半步。她亦站得远远的,只能含泪微微点头,以示说话。我心下更冷,是不是兰梦也早已知道一切,也骗着我?我只素银扁方挽起长发,穿着无绣无花的薄薄春衫,那么冷,我真的好冷。
走过华清宫,我仰起头,看着月光万丈,银色炫目。原来辗转浮沉,她的命数,终究这这样。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使第二日的黄昏时分,原是乏极了,竟在他怀中昏睡过去,我看着殿中熟悉的一切,是在寿康宫,曹姑姑还未掌灯,殿内是金红色的淡淡余晖,由着光影由浓转淡。太奶奶的语气听不出一点悲喜之情,只是低头看着书籍,并不看我一眼:“醒了么?”
我没有说话,连基本的礼仪似乎都忘得一干二净。
曹姑姑进来点了灯在太奶奶身侧,在端的近些,道:“这么暗了,太皇太后就别看书了,仔细眼睛。”
“人老了,什么都不中用了,废了一双眼睛又如何,就不用看着宫里的烦心事了。”
曹姑姑忙道:“罪过,罪过,奴婢说错话了。”
太奶奶拍了拍她的手,只瞥向我来:“倒是阿玺,太奶奶什么也不想说了,你好自为之便是。”
我痴痴的望着她,只觉得那个一向疼爱我的太奶奶怎么离我那么远,那个后宫女人权利的巅峰,今日看上去为什么那么柔软,我在她岁月斑斑的脸色竟看到一丝软弱,太奶奶她这是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只呆呆的与她用了晚膳,曹姑姑忙催着我回去休息,唤了几个婢子过来照顾我,可我却觉得是实打实的监视,我甚是难受的很,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我一怒,将她们全部都赶了出去。
他们素来是知道我脾气的,我发了话,他们也只敢立在殿门外,不敢踏进一步。
月心来照顾我时,已到了晚上,也只有她,我准许可以进入殿中。
在我的威逼之下,月心终于妥协,悄悄传了轿辇,随我离去。
监牢,我纵然已经想象过多次,然而走到这里时,我还是微微意外。我长这么大,从未走到过这样荒僻而冷清的地方,仿佛从前无人提起,我也从不知道长安城里竟有这样的地方。
才一进去,就觉得明亮的月光都被隔绝在了外头。即便是这样晴朗的夜空,里头也是陰陰欲雨的昏暗。
我看着里外都陰森森的,月心有些害怕地贴在我身边。
我将心底的空落按了又按,这些并不让我害怕,让我害怕的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