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朝我微一点头,强捺了波动的心情收回目光对太奶奶道:“太奶奶,阿玺先退下了,你朵朵休息,不要太累。”
太奶奶想也不想便道:“嗯,嗯,回去吧,等几日和你娘亲一起来啊,太奶奶有好玩意儿给你看。”太奶奶笑咪咪的,我感觉她离自己越远,直到自己再也抓不住的那一刻。
我心酸得说不出话来,唯有跪安。
这个世上,还记得娘亲的,还记得嫦氏一族的人,恐怕只有太奶奶了吧,也不知是怎的,还是刚才在来的路上受了惊吓,我扶着月心的手,泪流不止。
我的眼本就看不太清晰什么,只感觉周身的人全部跪在了地上,我模糊中看到一身明黄走来,屈身着:“皇上金安。”
他忙不迭的将我扶起,“眼睛不好,就不行这些虚礼了。”
他骤然打断我的话,我抹去脸上残留的泪痕道:“皇上平日里日理万机,劳心费神,天色这么完了,快些去延禄宫歇息吧。”我捂了捂脸颊,脸上带着分不清是哭是笑的表情。
“其他宫的嫔妃都眼巴巴的盼着朕去,你倒好,将朕轰走?”他心疼地抚着我冰凉的脸颊,落花有意随流水。
“臣妾不敢。”我微微屈膝,却被他再次扶起,他温和而又自若:“好了,不怪你。”
“刚才便瞧你脸色不好,是身子哪里有不适之处?”
“皇上不用担心,臣妾没事。”我侧目微微一笑道,脑海里却惊起,刚在御花园中的白影,难免动了神色。
“你有心事。”他那双弯却的眼眸在灯火下亮极……
我没有再言,皇上反而质问起来万喜,喝道:“你们这些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龙颜一怒,吓得万喜跪地求饶:“皇上息怒。”万喜看了我一眼,我微微点了点头,他方才说道:“娘娘不告诉皇上,也是心挂着皇上,怕皇上忧虑。”
皇上挥了挥袖,背对着月亮,万喜念念说着,将方才在御花园中遇到一切全部讲给了他听,他气急:“荒唐!这皇宫里怎么还有这些脏东西!”
他双手捧住我的手心,又道:“你确信,你亲眼看见了?”
他的手很温暖,很温暖,我低下眉头,躲避着他的眼神,“臣妾的确是看见了,但臣妾不信这世上有鬼神,就算有,也是人心作祟。”
“给朕查!”
“是!”江海应道。
我只看到他气的眉头发抖,脸色都变了变,气促的咳了几声,我欲取扶一把,他却将我推开,我愣了,看着被推开的手指在空中,他自忙扶了近身太监江海一把,嘴里似乎含糊着什么,连语气都微弱了一分:“回宫。”
“是!”江海马不停蹄的唤了龙辇而去。
他的脸色,为什么那么不好。
刚才,有哪里不妥的吗?
每过几日,万喜也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是皇上召辰王回宫,圣旨已经离宫三日,就算快马加鞭,到皇陵差不多还要过半月多。听到辰王二字,连月心都变了神色,奉了茶盏而来,唤了我几声。
我回应她一个安心的微笑,我想,我应该可以从容的面对他了。
而延禄宫的口风一向是最严的,我派万喜去打听,却没有一点消息流出来,而那夜,那个狼狈的皇上,似乎是我的一场梦境,他苍白脸色的神态,急唤着江海扶他离去,真的是我多心了?
这个男人,是我现在唯一能依靠的,我要嫦氏一族荣耀光复,更要让那害我之人千刀万剐!
我在御花园撞鬼的事不胫而走,满宫传得沸沸扬扬,说我是什么不祥之人,人人见我都离之,说的是免得沾了一生晦气,我笑了笑,不以为然,宫中流言盛行,皇后也未有出言制止,想必是故意放纵而为之。
终于,有一天,一道圣旨,打破了这十天多的谣言。
江海奉旨搜宫,而正从柔妃的宫里搜出了一些名堂,唤了我去御前一看,正是那夜在御花园中女鬼的装扮,当即立下,柔妃被定罪,没有给她任何狡辩的机会,被拉进了大狱!
那一天皇上只抱着我说:“这些天让你受苦了。”
我没有说话,只觉得此事或许没有那么简单,柔妃不会笨到把赃物放在自己的寝殿里吧。我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口,我看着他蜡黄的脸色,像是几日几夜没有合过眼了,欲图关怀一声儿,他最近怎么样了,却听到殿外一声儿尖声儿:“皇后娘娘到!”
我福了福身,正离去,他拉了我的手,“你不用走。”
我见皇后旖旎翩翩的走来,与皇上坐着拉着家常,有些话我也懒得理会,时而应答几声儿,坐了片刻,便跪安了。
自从御花园闹鬼一事过后,皇上对我的偏袒,对柔妃的重罚。整个后宫都看在眼里。他的恩宠成了我最好的保护伞,可又是最容易让人妒忌的。
日子就在这样无声无息中逝去,八月秋意渐盛,早晚带了一丝凉意。
宫中大喜,当今皇后有了身孕。皇后有孕在身,不便侍寝,是以这月余时间,除去皇上独自歇息的日子,侍寝册子上有一大半都是我的名字,其次便是静妃与新入宫的温伊兰,各有三四日,余下人的便只有零星一两日。
新入宫的妃嫔,温伊兰算是独得皇上恩宠了,我听说王烟然不是也在这一批妃嫔里,怎么没看见有她的名字?
他从不曾碰过我,我次次婉拒,他次次包容,我有些不知道,一个帝王对女人的耐心到底有多少。
而他每次的伤怀我岂是不知的,他只道:“朕给你时间。”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说了一句话,让我的心有一瞬间的为他而酸:朕给你时间,把余下的一生都给你,只是朕不知道,这一生还有多少年。
那夜他喝醉了酒,微醺的说着,我抓着他的衣袖,还欲问下去的时候,他却说没什么,只是喝醉了。
我琢磨着他的话,当然不信这是他酒后乱言。他这一生还有几年?
然去皇陵宣旨的官吏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我怔怔地望着万喜,连月心奉过来的茶也忘了接,怎么会?怎么会就这么离开了,怎么可以这样轻易的离开了!
月心唤了我一声儿,我怒目的夺过月心双手恭恭敬敬的茶盏,扔向殿外,砸的噼哩啦啦。
耳朵里一瞬间,什么好像也听不见了。
吓得一屋子的人跪倒在地,嘴里喊着娘娘息怒。
什么叫,前半月雷雨,雨水冲垮了山体,落下来砸中了辰王的住所。
什么叫,几天几夜的挖掘营救,只刨出来了几具被山石砸稀烂的尸体?
什么叫,经过辨认,那几具尸体里便有当今赫赫有名,战功一身的辰王!
他没有死在疆场之上,却死在一场意外!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的心猛然抽痛着,他怎么就可以这样轻易的死去,那我所受的痛苦呢,谁去偿还?
我不信,不信他就这样平淡的离开人世,半月有余,载着辰王遗体的棺椁从进入长安城的时候,我依然不相信这一切。
我站在城墙之上,可以俯身这个长安城的境况。
那浩浩荡荡的军队,随时丧事依旧气势不减当年,这是萧亦尘手下的军队!其中有他的亲信!
这一天,与当年一样,我看着辰王率军归来,气势磅礴的进入长安城,他一身金甲骑在高头大马之上。
今日,他被千军拥围,百姓跪满整个长宁街,俯首磕头不止,唉声不断,传入我的耳。他一身冰冷的躺在棺椁里。
我的眼对上那慢慢前行的棺椁,恨声压在心底,扶了月心的手离去。
天下发丧,举国同哀,丧钟敲起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突然想起,那日被华哥哥胁迫在此的时候,他一身金甲带军归来。
情不自禁的落泪了,也不知是不是风迷了眼。
我不是恨他吗?
为什么还会掉眼泪。
萧亦尘,我的心魔,我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