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想念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我不知道,他这样金贵的男孩子,为什么会为了街头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子出手?不知道,他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不想去知道了,非要知道一个人想什么,多累。
傅兰兰,也需要安静的时候,比如现在。孝远寺里头的香火就能让我安静下来,比如净心的房舍里,就有着让我沉下来的力量。
他又在讲经了,真是可笑,他明明要在不久的将来还俗的,明明他在这里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他却真的在这个暂时的身份里坐下来,一心一意地扮演这个角色。更可笑的是,他对佛的阐述让信徒们膜拜。
我在他的书柜前转悠,他的房舍,我进出自由——这寺庙锁不住他,也就锁不住我。
我躺在他的床上,嗅着檀香味,闭上眼,小憩。
他进来的时候,我是知道的,因为我睡得并不沉。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梦太多,也就不可能睡得很沉。梦里的人,太多太多了,梦里的事情,太杂太杂了。
我睁开眼,净心正站在床边看我。我揉揉眼睛,坐起来:“净心。”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僧袍微动,往桌边走去。我跟着下了床,跟着来到他身边,看着他摊开了桌上的纸,我问道:“你要抄写佛经?”
他抬头看我一眼,我失笑:“我忘了,你是不需要抄的,那些晦涩的文字全都印在你的脑子里了。”
他也不理我,开始动手磨墨。我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的动作,真是好看呢。都说女人仪态万方,男人也一样可以仪态万方,比如净心。他磨墨的时候动作不紧不慢,一手紧着他另一只手的袖口,一手缓缓磨着,随着他的动作,墨香越来越浓。这一刻,时间像是停止了。他,就是时间的主人,要慢,就慢,愿快,即快。
十年前的净心,不,那时候的他还不是净心,他叫房晓忠——那时候的他,眉眼的冷意能杀人。他的身上有股戾气,遇佛杀佛——
可偏生是这么个人,却进了寺庙,十年之期,很快就到了。
待他出寺庙之时,便是我生日之时,也是他的生日。我们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谁说不是呢?当年他进入这里,也有我的原因。
我忽然起了玩心,抢过他手中的笔:“你念,我来写。”
他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你静不下心来,写不成,笔还我。”还是那副冷冷的模样。
我不服气,可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这笔到了我的手中,就不想还他了。我拿着这还未蘸墨的毛笔,轻轻抚摸着,眼睛看着他:“净心,还有一个月,你就要离开这里了——你会离开的吧?”
这寺庙的主持可舍不得他,但主持大人也说过了——净心,你始终净不下心来,你这心,是杂的,乱的。
净心向后靠着椅子,眼睛看着前方敞开的窗子:“十年前,我戾气极重,伤人害己,入了寺庙。如今,外头的浊气又让我厌恶。”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很好听。
我放下手里的笔,弯腰看着他:“难道你真不想出去了?净心,这里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这里。”即便他在这里呆了十年,他依旧是不属于这里的。
他难得地笑了笑:“阿兰,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在这里呆了十年,你就能肯定我没有改变?”
我放低了身子,干脆跪在了他脚边,趴在他的大腿上,眯着眼:“改变,当然是有的,但那是行为方式,而不是真正的你。你说,你厌恶外头的浊气,这并不是你进来之后才这样的,其实十年前你就一直这样的不是吗?”
若不是这样,他怎么会做出种种出格之事?他冷眼看着这个世界,厌恶,憎恨。这个孩子,到底为什么生成了这样?他超越常人的聪慧给他带来的确不是福音,而是痛苦。他总是能看透很多脏污的东西,当他一语揭穿对方,得到的是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厌恶、避之不及。日久天长,他变得古怪异常。
他,变成了可恨的阿修罗,那个只顾着自己快意而大开杀戒的阿修罗——最终,他孤单了。
净心在笑,笑声很低:“阿兰,你了解我,一如我对你的了解。”
我也笑,无声地笑:“谁让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呢?”
其实,我后来才知道,我对他的了解远不如他对我的了解。他的秘密,是不能触碰之痛;而我那点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后来,他曾对我说过:“阿兰,你肯接近我,是因为你不怕被揭穿——因为你自己承认你够可耻。但,还有一个原因,你肯接近我是因为我不碰你,你就像一只小狮子,肆意玩弄,而我绝对不会如外头的男人一样粘着你。你知道吗,我,特恨你这样。”
这世间的情情爱爱,又有谁能够料得到结局?
灿烂的阳光,美丽的秋日,脚上的花布鞋踩在黄土地上,我往桥上走去。过了桥,再走上一段路,就能回到家里了。
有人在跟着我,我转头看他——十五六岁的少年,背着包,眉眼如玉,看着我笑。
我不理他,回头继续走,他也继续跟着我。
“阿兰!”他叫住了我。“我是你哥哥呢!”
哥哥?我站住了脚。
风一吹,这画面散了,我的魂魄飘呀飘。
“你不用做别的,好好念书,一直念,直到你不想念。不用去工作,好好过你的日子,直到你嫁人。”
我笑了,多么慷慨的爸爸,他把我养着,他“照顾”我,一直到给我物色一个合适的丈夫。
傅云翔递给我一杯酒,他的脸蛋微红,因为饮酒的关系。“阿兰,你喝喝看,很好喝。”
我喝了,里头有艳春红。
“阿兰,我们都对你好。”邢飞的唇在我耳边一张一合。
好,宠,爱,坏,不,我不要!
我抱住脑袋,哭起来。
阿兰,阿兰,阿兰!
“阿兰!”崇想念的脸在我面前出现,我愣愣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他伏在我身上,肩头是裸-露的,他没穿上衣。
我喃喃道:“做噩梦了。”眼角一热,一滴泪滑落。
崇想念的瞳孔一放大,似乎有点惊诧:“阿兰?”
是了,哭泣的傅兰兰,是很吓人,傅兰兰从来都是没心没肺的。我擦去眼角的泪痕,笑笑:“想念,几点了?”
他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机械地回答我:“快十点了吧。”
我点头:“你不上课吗?”
“今天下午才有课。”崇想念向一侧倒去,躺回床上,重新闭眼。
我侧过身,一手支着脑袋,双眼扫着他的脸:“我把你弄醒了是不?”他本来是打算睡懒觉的吧?我看他平时的课程也蛮满的呢。
他顿了顿,回答我:“还好,你在梦中哭出声。”
“想念,”我打断了他,“你长得真好看。”真的,我最喜欢这样看着他。躺在床上的他,闭着眼,阳光从落地窗进来,被窗帘阻隔了,只余下些浅光在他的脸上、身上,多美!
想念和他的母亲长得很像。
我的称赞让他睁开眼,看我一眼,默默转身背对着我。我笑起来,伸出手将他背上的薄被轻轻往下扯,露出他的上身,哎了一声:“你皮肤很好呢!”瞧那背上的肌肤,简直让女人嫉妒,我恶意地用手指在那背上一划。
他猛然回身,一抓我的手:“阿兰!”他的眉微微皱起,却很好看。
我笑嘻嘻地看着他:“干嘛?”美人,生气也好看的。
崇想念放开我的手,垂下眼帘:“你,不是不想理我的吗?”
不想理他?是了,自从几天前的那事后,我确实看着他就来气——完全是自己在和自己赌气。但,我也真不是要故意冷落他,说不清,反正,我就这么任性。他呢,大概是因为那天的事情好歹也是因为他引起的,所以也就默默哄着我。
怎么默默呢?就是,我觉得口渴的时候,眼前就多了水,我饿的时候,桌上会出现我爱吃的生煎包——不过呢,他不说话也不吭声。我也就领受了,不高兴的时候,还会撒气,他都没半点不满,多可人的孩子。
这么招人疼,我怎么忍心一直对他如此苛刻?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翻过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是邢飞。
我想起了车子里的那一幕,我成为了鱼食,说没有半点的惊惧,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我习惯了伪装自己的脆弱,面对几个虎视眈眈的男人,哪个女人能做到完全镇静?
这个电话,我要不要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