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们要想找到我,应该不会难,我不接电话,不过是想告诉他们,不要来找我。
爬山路,虽然很有情调,但是,也蛮有点小辛苦。路边树木葱郁,遮住了上头的日光,否则,还真可能有点晒。我用记忆中残留的印象去算着——差不多了,再走上十分来分钟,就能到了上头停车的地方。不过,到了那里,还得再走上一段路才能到朵朵的旅社那里。
是的,上头的壮家吊脚楼,早早改成了旅社了,更好赚钱。而家里的祖屋也不例外,因为没了人,就一块交给了朵朵,让她打理。
“阿兰,你个死人!”昨天朵朵在电话里的歇斯底里我还记得,她哭得像是死了她的男人,“你是不是死了你?!终于想到要回来了?!”
死了,我可不是死了吗?覃家到了我母亲这一代,人丁稀薄,再我,也如此,还没心没肺,真叫——地下的祖辈们伤心。
身边的李铭一拍拍我的肩膀:“喂……你,总不能让我一直叫你喂吧?”他也有些喘气,爬山路还是挺耗费体力的。
我不看他:“快到了。到了上头,我们就可以分开了。”趁他一愣神的功夫,我已经往前快走了几步——迫不及待了,真的是迫不及待了。
回家的渴望,将我带入了急切之中。
那是一种即将进入梦中思念之处的急切,是为了那石板路,是为了吊脚楼,是为了花布衣,是为了那绣花鞋,是为了那一声属于长辈们的呼唤——阿兰。
阿兰,阿兰,阿兰,在壮语里,是对小辈们最亲热的爱称,饱含着浓浓爱意。兰——啊,拖曳着长长的音调,是疼爱的表现。
平安寨,到了。
朵朵就在那里迎着我,她穿了壮家的衣服,美丽的头巾包住了她的一头黑发,在她的脑袋上制造了美丽的图案——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山里的一朵花。
“阿兰!”她看到了我,朝我奔过来,我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已经被她狠狠抱住。我们像是两个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对手,非要把双方都抱到窒息似地,十分穷凶恶极。快十年的时间没见,我却依旧认得她,她也依旧能一眼将我认出,再没有比这更深的感情。
我们都不敢哭,怕惹人笑话,只是放开了对方,笑,笑得莫名其妙而又分明感情至深。她一拉我:“走吧。”
“阿兰!”李铭一叫住了我——哎,他怎么知道——哦对了,是朵朵叫出了我的名字。
“你朋友?”朵朵问我,我摇头:“拼车认识的。”
李铭一和他的朋友凑过来,他朝我问道:“你住哪里?”
干嘛告诉你?朵朵已经比我快了一步,反问道:“你们住哪里?”
李铭一回答:“揽月旅舍。”
揽月?可巧,不就是朵朵的旅馆吗?朵朵个没良心的,一听是客人,笑得花开:“真巧,我就是店主,一块走吧。”
“喏,你来。”朵朵拉着我的手,推开这扇门,“这里头改建了,不过这间房子的摆设是按照你当初最喜欢的样式来摆的,那被套床单,也是你最喜欢的花色。”
我走了进去,这简单的房舍,那床上绣花枕头,那一旁的小梳妆台,让我恍如隔世。曾经,我坐在那张小凳子上,梳理我的一头黑发,奶奶的手从我的发上抚过,无限怜爱。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那里原本戴着奶奶给我的一个银镯子,我离开后,脱下了,交给了朵朵。所有的记忆,都被尘封起来了——我居然这么狠心。
“我都收起来了。”朵朵放开我,来到梳妆台前,拉出小抽屉,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了,正是我的银镯子。我失神地看着,她又从床底拉出了一个箱子——看得出上头很干净,她是每天都会擦拭的吧?
箱子打开了,里头的东西被她拿出来摆放在床上——
花布衣,花布鞋,银饰,头巾,无一不少。我认得的,那是奶奶亲手给我做的,她说:“这些东西,等阿兰长大了就能穿上了。”我走了过去,在床上坐下,抚摸这些记忆。
朵朵的手伸了过来,将银镯子往我的手腕上套,一边套,一边说:“这镯子我让人稍微放宽了点,瞧你,这手腕都没多大的变化,瘦的——没吃饱饭吗?”
我们都没说话了,只是在落泪。末了,她一抹眼泪,笑道:“快吃晚饭的时间了,我阿爸阿妈还有我阿哥阿嫂都过来,你看,知道你要回来,个个都来迎接你——还不都是为了明天你的生日。”
是了,今夜午夜十二点,我将迈向二十七了。傅兰兰哟,又老了一岁。我擦了泪,说道:“先带我去见见爷爷奶奶——还有——阿妈吧。”
该拜祭他们了,我的祖辈们,一定都恨着我呢——不,他们不会恨我,只是在叹息我的不懂事,他们永远是这样的和蔼。明天是母亲的祭日,所以,我会选择在今天过我的生日。
但,说到母亲的祭日——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如何会料到,明天那个男人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