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我环顾四周,没有人。可是,刚才的一瞬间,好像有人在盯着我看。是错觉吗?
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九点钟,我居然睡过头了,本来打算七点起来的——算了,总之我去那里,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去看看他们、说说话罢了。于是慢条斯理地梳洗了,想了想,穿上了那一身奶奶给我做的衣裙。站在镜子前,戴上绣着花的头巾,一动,镯子就晃荡着,裙摆舞动着,我回到了曾经的我。
“阿兰。”朵朵在外头敲门,我过去开了门,看到她提着一篮子东西。
她走进来,合上门:“喏,这里头有刚弄好的鸡、粽子,还有水果、香火。”
我接过了:“嗯,谢谢,那这就去——”
朵朵猛然抓住了我的肩膀,左看右看:“真是合身呢!阿兰,你还是穿上我们壮家的衣服好看。”
我笑:“是,我穿什么都好看。”
朵朵呸我:“太厚脸皮了你。”
我牵起她的手:“好了好了,我们走吧。”
“哎,”朵朵忽然叫起来:“你还没吃早饭呢,先吃点再说吧。”
“不用,去吧。”
“可是……”
我白她一眼:“朵朵,你这是怎么了?到底要不要和我去?你要是忙,我自己去就行了。”怎么拖拖拉拉的?
朵朵赶紧说道:“去,去,我跟你一块去。”
覃家的祠堂,就在这旅社后头,这房子交给朵朵家后,一直打理得挺好,祠堂这里也如此。我们壮家人的房子,原本是一进去,就是平时给祖宗烧香的地方,牌位后面,是一块大木板,两边是可以通行的。绕过了牌位后,就是火塘,烧火做饭、聚在一块聊天都在这里。
当房门打开的一刻,我竟忘了进入。
“阿兰,今天又跑哪里去了?”爷爷瞪着我。
我缩起身子:“去河里游泳了。”
爷爷作势要打我:“叫你别去,还去?水涨了,你要被淹死啊?”
“阿兰,你看。”奶奶给我看母鸡刚下的鸡蛋,小小的,很可爱。
我笑了,拿起一个:“我要吃半生不熟的。”我不喜欢吃全部熟透的,就喜欢中间的蛋黄有点儿生的那种。
“好。”奶奶也笑了,“现在就去烧水煮鸡蛋。”
“好烫!”我被火堆里刚扒出来的芋头烫到了,指尖都红了。
奶奶赶紧给我拿来牙膏:“抹上,抹上,就好了。”
“阿兰?”朵朵在叫我。我回过神,提着篮子到了牌位前,摆上了篮子里的食物,点了香,往香炉里插上。后退两三步,跪下,叩拜。
覃玉梅,我的母亲,覃盛林,我的爷爷,而我的奶奶,没有名字。在那个年代的女人是没有名字的,只有小名,而小名我也不知道,因为长辈的小名是不可以让我们叫的。
我没有母亲的照片,她唯一的一张,在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将其烧掉了,灰烬随着爷爷奶奶而去——她是他们的孩子,唯一的孩子,理应如此。不过,我记得她的模样,只一眼,再忘不了。她的美,不同于任何人,那是龙脊的山水才能蕴育出来的美,惊人,灿烂,却又脱俗。或许,你不能说出她的五官是如何的标致,但你能从她的一颦一笑、顾盼生辉中发现这艳阳一样的美丽。
而我,虽然继承了她的大部分样貌,却,永远比不上她。因为我沾染了太多的俗气,那奢靡的生活将我打造成了一个美丽而张扬的女孩,远远比不上母亲的干净。她爱傅瑞聪,她在得知他有家室之后悄然离开,不要钱,不要欲,只要她肚子里的我。
其实,她也有恨的吧?我于她来说,隐含了报复的意味——傅瑞聪有个女儿,却不能相见。人,有时候用清高来装裱自己,其实不过是报复的一种手段。
“阿兰……”朵朵在叫我,我回过神来,转头看她:“你去忙旅馆的事吧,我在这里陪陪他们。”保持着我跪拜的姿势。
“不是……”朵朵磕磕巴巴,说不出什么来。
我皱起眉头:“朵朵,你想说什么?你从今早就很不对劲。”很奇怪,不想我来的样子。
“哎呀!”朵朵做出了豁出去的样子,“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你阿爸他,快到了!”
我爸?傅瑞聪?我倏地站起来,盯着朵朵:“你说清楚点!”
朵朵满脸涨红,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你阿爸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陪你阿妈,一呆就是一整天!”
什么?她说,傅瑞聪——我呆住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了,你还肯呆这里吗?你和你阿爸怎样我还猜不出来吗?”朵朵的眼眶红了,“阿兰,我们多久没见了,我不想你走。”
我默不作声,眼泪又上了眼眶。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我一抹眼泪,赶紧里头走去,躲在木板后,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