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会,脱了衣服,踏入浴池里。
这热水一包围了身体,我就安静下来了,闭上眼,似乎回到了龙脊的泉水里。温暖,清澈,柔和的泉水,那里的山上有着壮家的木屋子,在绿色葱郁中闪现,神秘又诱人。
我想念那里的山水,想念那里的人,但,我也害怕回到那里。这种思念和恐惧交织着,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的。矛盾的心,始终是人性中逃脱不掉的魔。对母亲,对父亲,对照顾我的祖辈,最后,是对傅云翔,乃至对这奢靡的生活——
我既爱,又恨。到底是恨多些还是爱多些,我也无法分得清楚。如那泥浆,干净的水和污浊的泥搅和在了一起,再也没有分得开的一天,最终——血肉相溶。
我望着水面出神,蒸汽升腾,带着薰衣草的味道,这是可以让人安眠的气味。安眠,曾经代表了奶奶的味道,后来代表了傅云翔的臂弯,但却没有一次成为母亲的代表。我的梦境一直都是混乱不堪,有时候甚至如在现实中,让我分不清真假。净心说过,是我的心太杂,如五颜六色的斑驳,色彩明艳却又混乱。
我站起来,擦了身体,套上我的睡裙,走出浴室,一步步迈向安静的床。那上面躺着一个男孩子,是我的夫,陌生的夫。
掀开被子,我钻了进去,他背对着我,一如既往裸着上身。我朝他靠近了一些,将手搭到了他的背脊上:“想念。”
他没回答我,呼吸很平静。我也不再说话,实际上,我一直害怕一个人睡觉,但傅云翔不可能每一个晚上都陪着我,人也总是要学会面对孤独地睡梦——我不爱崇想念,我甚至糟践他——不曾对他有过半点忠贞。
但,我很高兴有人陪着我睡觉,只是陪着我睡觉,没有更多的杂念。
我是这样的自私。
我放下手,转过身,与他背对背进入梦乡。
魔鬼的手,来自地狱的手,也许是你的敌人的手,也许是憎恨你而你却不自知的人的手,也有可能是梦中的爱人、甚至是你的亲人。
惨白的十指卡住了女孩细小的喉咙,她透不过气来,嘴唇张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可是她并没有挣扎,哪怕她的双手因为痛苦而抓紧了身下的红玫瑰,玫瑰刺将她的手心扎破,流出丝丝红色。
这双手的主人——看不到,但,她知道那是她梦中的母亲。
既爱她又恨她的母亲。
红色是惨烈的,这满地的玫瑰也是惨烈的。我的画笔蘸了红色,在最后一朵玫瑰上涂抹,梦魇,又是梦魇。母亲,你这是在恨我?是恨我不该生下来?可是,你终究还是生下了我。那么,你是恨我太久没有回去吗?
我不敢回去,那里承载了太多的疼痛和寂寞。
也许,我应该回去,独自回去,即便那里承载了太多的疼痛和寂寞。
我二十六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胆小和懦弱呢?看看人家崇想念,父亲死了,母亲自杀了,他离开法国的外公外婆独自来到了这里,只为了要将父亲的一切继承下去。
他的父亲崇安同,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但,他并非一个企业家那么简单,报纸上的报道并没有完全地展现他的所有,至少我所知道的,就不简单。我还知道,崇安同和父亲傅瑞聪之间乃至和房明忠之间,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如今他莫名其妙地死于车祸中,甚至来不及同他唯一的儿子和爱人告别。
我不懂,不懂想念的母亲为什么可以选择死亡——为一个男人去死,那该是多大的勇气和多执着的信念?至少,我从来没想过为傅云翔去死,因为——他根本不需要我为他去死。
有时候,不被需要,也是一种痛苦。
想念,他肯和我订婚,是因为我是傅瑞聪的女儿——他才二十一岁,他能做到多少?
放下画笔,我坐在地上,仰头看着画出神——
手机响起来了,我看着画,手从兜里掏手机——
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