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邢大鹰爱玩鱼鹰,爱吃西红柿。
大鹰想学王学武,可是怎么学都不像,似乎有点儿狂。他的强项是训练鱼鹰,连父亲都惊讶。圈头有句土语,一只鱼鹰养一口,一船鱼鹰养全家。熬鹰的本家三爷总要拍着大鹰的脑袋说,小子,看你这对眼睛,够狠,有出息。过去,我看三爷熬鹰,他对鱼鹰凶狠的样子,感觉到他是一个凶狠的人。大鹰熬鹰结果比三爷还狠。
有一天,大鹰回家吃饭,拿回了一片鱼鹰瓦当。父亲戴上眼镜细看,说是易县燕下都出土物件,说明鱼鹰很早就进入了白洋淀渔民的捕猎生活。大鹰让我把瓦当珍藏起来。在家里,他还是信任我的。大鹰常常不回家,住在村北淀边的泥铺子里。泥铺子是一色焦黄的苇席盖顶,有一个露风的窗户。我喜欢从窗户里看月亮,还喜欢鱼鹰骁勇的习性。苇席盖顶上立着一白一灰两只雏鹰。我放下柴筐,偷偷走进大鹰的泥铺子,看见大鹰正眯眼打瞌,鼾声像夏日风一样哨响。
天黑的时候,我就能够从这窗口看月亮了。
大鹰年轻气盛,守候着河滩,窝在泥铺子里熬鹰。当时我还真不知道他为什么爱熬鹰,仅仅是好玩吗?母亲告诉我,大鹰用鹰来逮鱼,替父亲分担生活压力。鹰就叫鱼鹰。逮鱼的鹰老了,大鹰就把它卖掉,重新熬新的鹰。这两只小鹰就是新的。疲惫无奈的日子孕育着大鹰满心的指望。这时,灰鹰和白鹰在屋顶待腻了,呼啦啦拍打着翅膀,飞进泥铺里来了。我和二霞逮鸟的时候,大鹰睡醒了,眼角上还沾着两块儿白白的眼屎。大鹰喝了我们一声,脸就像古铜一样放光了。大鹰得意地伸出巴掌,两只小鹰分别落在他的掌心里,他看看白鹰,又看看灰鹰,说不清他到底喜欢哪一只。大鹰站起来,两只鹰就落在他的肩上,他晃晃悠悠地走上了黄昏的河滩。大鹰肥大的裤角像两面旗一样抖动起来,落霞将他和鹰的羽毛映照得通体明亮。
有一天傍晚,我亲眼看见大鹰在泥铺熬鹰。他熬鹰的时候狠歹歹的,对鹰没有一丝的感情色彩。我问,大鹰,这只鹰还熬吗?大鹰笑笑,没说话,意思是你过一会儿就会看见的。我看见大鹰拿两个红布条子,分别将灰鹰和白鹰的脖子扎起来,不给鹰东西吃,等鹰饿得嗷嗷叫唤了,大鹰就像变戏法似的,从床铺底下端出一个盛满鲜鱼的盘子。鹰扑过去,吞了鱼,喉咙处就鼓出一个疙瘩结。鹰叼了鱼吞不进肚里,又舍不得吐出,憋得咕咕叫着。我看着看着心疼起鹰来,哀求大鹰说:“你就让它们吃点儿吧!”
大鹰没看我,也没看鹰。我再三求情,他才看看我,他看我的时候脖子僵僵的,和身子一起扭动。少顷,他一只手攥着鹰的脖子把鹰拎起来,另一只手紧捏鹰的双腿,鹰头朝下,一抖,用巴掌狠拍鹰的后背,鹰嘴里的鱼就吐出来了。就这样反反复复地熬着,大鹰累得喘喘的,眼睛里充满了莫名的兴奋,笑着对我说,姐,这是两块儿逮鱼的好料子!它们逮了鱼,留给你做鱼丸子!
我很欣慰,大鹰懂事了。
后来我听说,大鹰在熬鹰的时候,对灰鹰和白鹰的情感发生了变化。变化的原因是一场龙卷风。龙卷风到来之前并没有一点儿先兆,傍晚时,炊烟还是直直摇上去的,到后半夜龙卷风就凶猛地袭来了,还夹杂着大雨。风大到了大鹰想象不到的地步。芦苇齐刷刷地被刮倒,淀水涌起高高的浪头,大鹰住的泥铺子被龙卷风摇动着,大鹰反应过来的时候,泥铺子已经哗啦一声倒塌了,他被重重地压在废墟里,好在没被砸坏筋骨。灰鹰和白鹰抖落了一身泥土,钻出废墟,惊惶地鸣叫着。灰鹰如得了大赦似的,不顾主人就飞到一棵大树上躲避风雨。可白鹰没走,它知道主人还被压在废墟里,围着废墟转了好几圈。狂风里,白鹰的叫声是凄凉的,大鹰被压在里面,喉咙口塞着一块儿泥团子,喊不出话来,只能用身子拱。白鹰终于瞧见主人的动静了,一个俯冲下来,立在破席片上,呼扇着湿漉漉的翅膀,刮着浮土。呼嗒,呼嗒,烟柱升起来,白鹰的羽毛糅合着灰尘飘起来了。天快亮了,这时,大鹰渐渐看到了外面铜钱大的光亮,大鹰借着白鹰刮出的小洞,呼吸到了河滩上打鼻子的鲜气,大鹰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我听见龙卷风,感觉大鹰那里有事。我踉踉跄跄地追过去,心跳得厉害,身子也晃得厉害。到了泥铺子一看,泥铺子塌了,大鹰已经钻出来了,我上去一把抱紧了他说,你吓死我了,受伤没有?大鹰嘿嘿笑着,跟我炫耀手里那只白鹰。我看见灰鹰还在树上傻傻地立着。是白鹰把起早种地的村人吸引过来,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大鹰救了出来。大鹰将白鹰拢在怀里,瘦脸上泛着明亮的泪光,感激地说,白鹰,谢谢你救了我,我的心肝宝贝儿哩!
过了好半天,灰鹰见人活了,才慢慢飞回来。
我看见大鹰的泥铺子又重新搭起来。大鹰说,白鹰和灰鹰都还好,还得熬下去,不能半途而废了。大鹰再次板起脸来熬鹰。大鹰本来还要依照过去的熬法,可不知怎么的,他对白鹰就下不去手了。白鹰救过他的命啊!他看见白鹰饿得不行了,心里就软了,心疼地抚摸着白鹰,故意让白鹰把喉咙里的小鱼咽进去。白鹰不再挣扎,叫声也清亮悦耳了。我看见大鹰拍着白鹰亲昵地说,宝贝儿,委屈你啦!再看灰鹰,大鹰依旧照着过去的熬法,有时比过去还狠。灰鹰也想吞吃一条小鱼,被大鹰看见了,大鹰狠狠地抓起灰鹰,一只手顺着灰鹰的脖子朝下撸,灰鹰哇的一声惨叫,像吐出五脏六腑似的,把小鱼从嘴里吐了出来,喉管里的黏液也一股脑儿流出来了。
我吓得吐了舌头,可白鹰却幸灾乐祸地看着灰鹰。
半年过去,鹰熬成了。熬鹰千日,用鹰一时。一天,大鹰神神气气地划着一条旧船出征了。到了老河口,白鹰孤傲地跳到最高的木撑上,灰鹰有些懊恼,也跟着跳上去,却被白鹰挤了下来。白鹰还用嘴巴啄灰鹰的脑袋,灰鹰反抗,竟然被大鹰打了一下。可是到了真正逮鱼的时刻,白鹰蔫儿了,灰鹰却行了,不断地逮上鱼来。后来,我见到大鹰的时候,大鹰嘴里开始夸奖灰鹰。一次,我看见灰鹰眼睛绿绿的,它按照大鹰呼的哨,勇敢地扎进水里,很快就叼上鱼来,喜得大鹰扭歪了脸相。可白鹰却很难逮上鱼来,只是围绕大鹰扑脸地抓挠,大鹰很生气地挥手将白鹰扫到一边去。灰鹰也开始嘲弄起白鹰,大鹰慢慢地对白鹰冷淡起来,甚至是嫌弃。连白鹰自己的饭食也靠灰鹰养活,灰鹰在大鹰面前占据了原来白鹰的位置。我想,人的得意和失宠不也是如此吗?
不久,我听说那只白鹰自尊心很强,它实在受不住大鹰的冷落,在大鹰脸色十分难看的时候,独自飞离了泥铺子。白鹰要自己生存。大鹰惊讶了,曾发动我们几个人帮助他寻找白鹰。从黄昏到黑夜,我们和大鹰寻找着白鹰,大鹰招魂的口哨声起起伏伏,可是依然没有找到白鹰。这时,大鹰的胸膛里像是塞了一块儿东西,十分堵得慌。他对我们说,白鹰,这个冤家,它不会打野食儿啊!一天黄昏,还是灰鹰帮助大鹰找到了白鹰的尸体,白鹰饿死在一片苇帐子里,身上的羽毛几乎秃光了,肚里的东西被蚂蚁们掏空了。大鹰捧起白鹰的骨架,默默地很伤感,颤抖着落下眼泪。
此时,灰鹰正雄壮地飞在我们的头顶。
大鹰训练鱼鹰的故事,给了我深深的启发。大自然呈现给我们的自由、和谐和爱的表象,掩饰了种种残酷的竞争。其实人和鹰一样,生存的空间是很有限的,生存不是寓言,生存不是梦幻,雄鹰为飞翔而生,鱼鹰为捕鱼而生。所以,父亲用网捕鱼,鱼鹰却可以在渔船无法抵达的地方大显身手。这只灰鹰,日捕鱼量在二十公斤。
后来,大鹰训练了满船的鱼鹰。
人们最不愿意遇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月色朦胧,青苇沙沙,蚊虫鸣叫都已歇息了。土匪是深夜袭击村庄的。我们还在睡梦中,最先报警的是大鹰的那只鱼鹰。鱼鹰好像通了人性,它常常黄昏出去,早晨归来,回来的时候嘴上叼着鱼,不但没有腥气,身上还带着一股清爽的晨露气息。这天夜里,鱼鹰提前回来了,在我家窗前拼了命地扑腾,把家人都惊醒了。
鱼鹰最先唤醒的是大鹰,大鹰没有在意。鹰的叫声惊动了父亲和母亲,父亲惊讶地说,鱼鹰报信了,可能闹土匪了。我、大鹰和二霞被母亲拽醒了,说闹土匪了,赶紧到地窖躲起来。我全身不由得冷飕飕战栗起来。父亲话音刚落,我家的门就被哐哐地砸开了。大鹰刺溜一声下炕,自己跑地窖去了。母亲喘了口粗气,用被单将我和二霞蒙上,麻溜地下炕去藏粮食。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母亲紧紧抱着那袋粮食,被土匪踹了一脚,粮食就到了土匪手中。
母亲叫了一声,天杀的!我的脑袋钻出被窝,看见她满脸泪痕,脸色苍白。这一瞬间,父亲猛地扑过去夺粮食,被土匪打了一枪托,额头打出血来了。父亲略略挣扎了几下,便倒在了地上。屋里一阵乱响,前前后后都被土匪翻遍了。土匪翻不出什么来,立即就失去耐心,气冲冲地出去了。我家没有啥值钱的东西,一袋子粮食被抢走了,同时被顺走的还有晾晒的干鱼片,那是全家一个月的口粮。我听见母亲的惨叫,也听到街上乱哄哄的声音,带着危机和恐怖。我再也忍不住了,嗖地跳起来,扶起受伤的父亲。父亲说,不要管我,去看你母亲。
在幽暗的墙角里,我扶起了母亲,看见母亲的眼光里充满了哀伤。母亲骂,混账,晦气,呸!
天还没有亮,我和父亲找大鹰,大鹰在地窖里呼呼睡着。我想起房顶晾晒的玉米,这是用鲤鱼和芦苇换来的。我提着马灯到干草棚去扛了梯子,爬上了青砖瓦房。我刚刚露头,就看见了晾晒的金黄色玉米粒,谢天谢地,房顶的粮食没有被抢走。老街老房,具有白洋淀水乡特色。圈头村处于泽国水乡,历史上水患频发,所以百姓们集千百年的生存智慧建设的青砖瓦舍女儿墙,便于防水、晒粮、放苇、盛夏乘凉,可谓一房多用。母亲又想起那一缸腌好的酸菜,可酸菜也被抢走了。母亲看着堂屋的大缸,想起自己把成捆的菜叶和芥菜洗净、晾干、切碎,撒上一些盐,然后放进大缸里,不禁触景伤情,没精打采的。过了一会儿,母亲不哭了,可她没有心疼父亲额头的伤,她心疼那一袋子粮食,她的脸颊几乎是一夜之间塌陷了。连续几天阴天,房间里阴沉沉的,母亲整天为柴米油盐发愁,本来她是想要一个男孩的,可是,孩子生得多,日子不好过。
事后,我们听说那天夜里,水面飘着蓝灯,王家寨、郭里口、大张庄好多村被抢了。大张庄还死了三个人。
父亲气愤地骂,狗日的,蓝灯匪!
我瞪着眼睛问父亲,啥叫蓝灯匪?
父亲说,平原上,还有白洋淀,是藏不住土匪的。匪徒大多在深山老林,蓝灯匪在曲阳县老虎山上。
这伙土匪头目叫许大彪。父亲只是随口一说,我没有在意许大彪的名字,却在心中记住了蓝灯匪。
许大彪是曲阳灵山镇人。他打家劫舍,富人穷人一块儿抢,听说刚刚袭击了保定大户人家谭词侯。这家离莲池书院不远,祖上在总督府当差,许多金银财宝都让蓝灯匪劫走了。谭家都拿蓝灯匪没辙,白洋淀里这些穷苦人家有啥办法?
父亲说,必须替乡亲们讨回公道!
母亲说,这世上哪有公道?别让土匪再来抢劫就是了。
父亲眼睛没有神,干涩的。他沉重地叹息一声,骂道,蓝灯匪这群狗日的,老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啦?母亲说,人家是土匪,土匪能规矩吗?父亲不吭了,想了想,他去找圈头村乡绅夏柳青,夏柳青找到王家寨的王银斋,商量了一个稳妥方案——到县上找县长,请求派兵来剿匪。齐县长毫不犹豫满口答应,派来了保安团的第一连。连长姓张,是个麻子。
张麻子的保安团来了。
水村的人们踏实了一些,依旧过着习惯的、一成不变的平淡生活。我们蹦蹦跳跳地来到防浪堤的航标处,航标灯一闪一闪,招来许多村的孩子。我们玩芦苇叶做的风车,玩到了傍晚,我们都想走了,防浪堤风大,吹在身上打透了衣裳,身体里冰凉,太阳的照射也不能增添暖意。
我刚刚回家吃饭,知道夏柳青找了父亲,给张麻子队伍安排了吃住地方,就是药王庙边上的李家大院。李家是大地主,有一年闹瘟疫,一家人得病死了。张麻子的队伍人多,一个村庄住不下,一半住在圈头村,一半住在王家寨。王银斋和王学恒让我父亲过去帮忙,父亲带人来到王家寨,将破旧的肖神庙进行改造,经得张麻子同意,清理了三天荒草杂木、砖头瓦块,肖神庙焕然一新,保安团的人就住进去了。
张麻子刚来时,村村都搞了盛大的音乐会以示欢迎。
受到王银斋的邀请,夏柳青和父亲参加了王家寨的音乐会。父亲顺便带我来找大抬杆他们玩。大抬杆对我说,王家寨音乐会源于晚清。太行山一个道观毁于战火,女道长幸免于难,她携着劫后的道家祭祀音乐、曲谱辗转来到白洋淀,到了王家寨暂住。村里的陆先生早有组建王家寨音乐会之意,盛情邀请女道长传授音乐会所用工尺、曲谱,属于北乐。吹奏乐器有管子、笙、笛,打击乐器有鼓、镲、铙、铛子、云锣。
这天晚上,他们演奏了《陶军令》《串葫芦》《月桥》《妻上夫坟》等曲目,我和父亲听得津津有味。在那热腾腾的气氛中,父亲很陶醉。渐渐地,父亲发现张麻子他们似乎对音乐会不感兴趣,保安团的士兵在我们圈头村听了一场音乐会,到了王家寨是第二场,新鲜劲过去了,抱着枪睡着了。还有人起哄打着口哨,父亲的心凉凉的。
父亲说,张团长,我给你唱一段西河大鼓怎么样?
王学恒微笑着说,对呀,我给忘了,老邢可是西河大鼓的传人啊!他的师傅,可是享誉天津的王龄泉啊!
张麻子轻蔑地一笑,就他?老邢?一个大老爷们儿唱大鼓?
父亲一眼看穿,张麻子他们想喝花酒,还要女人来陪。父亲赌气说,你不听,我还不唱呢!
张麻子说,老邢啊,别生气啊,你唱腔没的说,就是形象寒碜了点儿。你闺女铃铛长得好,让她跟你学西河大鼓吧!
父亲叹息着说,铃铛这孩子像男孩,她爱做鱼丸,不爱唱大鼓。
我听见张麻子说到我,感到一阵恶心。
王银斋耐心地解释说,炖鱼、美酒都有,可是就是没有美女啊。张麻子有些恼怒,沉了脸骂,妈个巴子的,老子在新水城喝酒都有娘儿们陪,没有娘儿们喝个啥劲啊?张麻子的副官小李附和说,我们团长可是齐县长的大红人,新水商会的酒宴,都是唱堂会的啊!张麻子得意地摸了摸下巴。
父亲凑过去相劝道,张团长,我们这小地方,哪儿能跟城里比啊?我唱西河大鼓你不爱听,村里音乐会是最高礼节啊!每年正月初一,王家寨音乐会全体会员出会,还要燃放鞭炮,围着棋盘街吹奏一番,给乡亲们祈福、保平安。齐县长让您和弟兄们来,不也是给乡亲们保平安的吗?张麻子哈哈笑道,保护乡亲们,是我们的职责。可是,弟兄们没啥文化,听不懂这高雅的玩意儿啊!
王学恒插嘴说,张团长和众弟兄有什么要求呢?张麻子摸着下巴,眨巴着小眼睛说,起码有娘儿们来陪酒吧。父亲插嘴说,村里都是良家妇女,织席做饭好凑合,没有会喝酒的。您就凑合着让弟兄们喝好!张麻子瞪了父亲一眼,老邢,闭嘴,这是王家寨,不是圈头!父亲的话被噎回去了。王学恒解释说,老邢是好意。我们两村亲戚连亲戚,不分彼此啊!张麻子歪着脑袋想了想,把脸上的麻肉堆起来,露出满口金牙,晃着巴掌说,算啦,算啦,不为难你们啦!喝酒吧!父亲心头隐隐地一痛,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父亲和王银斋、王学恒都陪张麻子喝了酒。为了活跃气氛,父亲还乘机说了几段绕口令,保安团的士兵跟着学,没有一个学好的,但是总算嘻嘻哈哈挑了气氛。父亲平时话不多,绕口令却说得挺好,这我和二霞领教过了。他们喝酒,我和大抬杆、水上飞玩跳房子游戏。玩累了,我们三个靠着苇垛睡着了。张麻子他们闹哄哄折腾到深夜,各自回房间去睡了。
千家万户都灭了灯,漆黑一片。
自从闹了蓝灯匪,家家夜里都亮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