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骡车就骡车吧,赶紧走吧,再晚天都黑了。”
曲文津叉着腰不耐烦地说:“晚了城门一关,谁也进不了,露宿荒郊啊。”
“我这不谈着呢么,你不得问问价啊。”
甄元白掂掂手里的钱袋,埋怨道。
“几位小爷,咱家是小本买卖,价已经是最低价了。
您想啊,咱租驿站这个棚子不得收租金,这么多伙计吃喝还都得我管,您说是吧。”
棚底站了个身形瘦削的老大爷,肩膀上搭着汗巾,点头哈腰地说道:
“您放一万个心,别看这是骡子,脚力可够劲儿,别的不敢说,嘉禾城,天黑前一定到,不到不收钱,您看怎么样。”
“行行行,说好了啊,四两,送到家门口,”甄元白扯着嗓门,“你还得给我们挑个御术好的伙计,蔫了吧唧的我们可不用。”
“您放心,您放心,保证您满意。”
……
玉裁、纪菀青、曲文津和甄元白四人从玉裁家出来,急急忙忙地赶到城南驿站,挑来挑去也只能坐得起一架骡车。
四人坐在骡车棚里,一个精壮的伙计在前头卖力地赶着车,车前不时传来赶车人“驾驾”的吆喝和鞭子抽在骡腚上刺耳的声音。
“你说咱不是会轻功么,回个家还得把腰包掏干净了雇个车,还是骡车。”曲文津半开玩笑地开口道。
“闭嘴吧你,是把我的腰包掏干净了,”甄元白拿出自己瘪瘪的荷包比划着,“这还二两,到了就得给人家。”
“我们这不是还想着后儿去钱塘玩嘛,得省着啊,”曲文津安慰道,“再说了,咱都是一起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晚上管你吃顿好的。”
“这还差不多,”甄元白瞥了一眼曲文津,嘲讽道,“就你那坡脚虾,还轻功呢,野马跳涧学会了么?”
“你会,你会你别坐骡车啊。”曲文津不甘示弱地回嘴道。
“骡车怎么了,骡车也是凭我三寸不烂之舌谈下来的,不然你四两银子上哪能坐骡车到嘉禾。”
“好了好了,你俩呆一块就消停不了,顷刻就要吵嘴,不累么,”纪菀青拿出钱袋,在两人眼前过了一下,“咱不是都说好了,去钱塘玩两天,看灯会的银子都在这了。”
甄元白见状,伸手就要去抢,“哎,对啊,我说哪不对劲呢,这雇车钱菀青你得给我补上啊,这也得算到咱去钱塘的盘缠。”
“哎,想干嘛?还要抢?”纪菀青摆了个利落的手刀,挑眉道,“打得过我就交由你保管。”
“那那算了,谁敢跟您纪大小姐动手啊,欺负人呢么不是。”甄元白苦笑道。
“算你识相。”
“大小姐,那你能偷偷告诉我咱现在有多少银子了不?”
“一百多两吧。”纪菀青答道。
“这么多啊,哪弄的啊。”甄元白一听便来了精神。
纪菀青没搭理他,转头看向玉裁,“玉裁哥哥,这一路上你怎么都不说话,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啊,没,我在想文津说的轻功的事,”玉裁如梦初醒,回过神来道,“我在想如果我们修行到了能行百里、千里甚至万里的轻功,不只是嘉禾,钱塘,岂不是我们想去哪就去哪了?”
“那也不是吧,除非你修为极高了,不然体内的力元根本支撑不住,”甄元白接话道,“典军功法源于体内的力元,修到五品‘无绝人马境’以上,才能运用自如。”
纪菀青也道:
“玄门是要修到四品澄明境,念才足够运用。
明藏是修到三品上‘不二门境’就可以了。
殷墨要修到四品上‘枢术境’,三品下‘木鸢境’也可,不过只是些入门的轻功,阶云步这样的。
御权是要修到四品‘全智通决境’,就可使‘微雨燕飞’了,至于距离嘛,文津回个嘉禾没问题,哈哈。”
“听见没,还是大小姐认真修行,小菜你可要努力咯,要不然可配不上纪大小姐奥!”
甄元白阴阳怪气地说。
谁曾想玉裁却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
“嗯,我会努力的。”
纪菀青歪了歪头,侧着脸温柔地看了看玉裁,娇羞地抿着嘴笑了。
“哎哟哎哟,”甄元白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哎哎,听见没,听见没,明目张胆啊,光天化日啊兄弟们。”
“高手啊,小菜,你这是在一本正经地说情话吗,我真是服了你了。”
曲文津满脸崇拜地说道:
“以后我们真不能叫你小菜师弟了,得叫你老高啊,”曲文津又朝甄元白瞥了一眼,“你说是不,小白。”
“你叫我啥?小白?我家狗才叫小白呢!”甄元白起身就要掐向曲文津,“你以为你是小菜他爹啊,叫我小白!”
纪菀青听着,笑得合不拢嘴。
……
车里又是一阵打闹声。
“姑娘,三位小爷,嘉禾到了,”赶车的伙计朝里喊了一嗓子,“咱现在在北门,您看要往哪走?”
“咳咳,嗯,顺着梧桐大街往南有个天元茶楼,过了茶楼往东就到了,曲府!”
曲文津清清嗓子,“角门停啊记得。”
“好个!”
说罢,赶车伙计一扬鞭子,骡车便播土扬尘地向前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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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府坐落在嘉禾城东。
天黑下来,阖府上下打着灯笼,照得整个街上灯火通明。
几人在宅子的小角门下了马车。
“正好二两,”甄元白从前钱袋里摸出两颗碎银子,朝赶车的伙计扔过去。
曲文津先迈上台阶,捏着门环轻轻地敲了两下,“胡伯,胡伯。”
“谁啊,”门里传来一声年迈深沉的嗓音,接着就听见布鞋踏着地的声音,“这么晚了,谁啊。”
小门“咯噔”一下开了半扇,伸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脑袋,“少,少爷,你怎么,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曲文津笑嘻嘻地说:“嘿嘿,胡伯,我去接我好几个好友,这不到家门口了么,住客栈花那冤枉钱,对,我爹睡了么?”
“太夫人睡下了,老爷刚回来,这会书房还点着灯呢。”
“好,胡伯你让厨房给我们弄点吃点吧,饿死了,”曲文津一边带着玉裁三人往里走,“东厢房哈。”曲文津捏着嗓子道。
“阿伯好。”三人跟着曲文津,朝胡伯招呼道。
曲文津领着三人进了角门,穿过九曲回廊,轻声道:“嘘,太晚了,我太奶睡下了,别吵了她,我带你们先去厢房,我去见过我爹娘就来找你们。”
曲文津推开一扇镂空的房门:“元白,你先在这歇会,我带他俩去那边厢房,一会我就过来。”甄元白点了点头。
纪菀青、玉裁和曲文津三人顺着花园里的小径,绕过假山,见又有一排厢房。
“你俩在这歇会,一会我和文白都过来,在这屋吃点东西,我先去给我爹娘说声去。”
说罢,曲文津便径直向书房走去。
曲府的书房在花园后。
曲文津来到书房门口,只见房门紧闭,烛光昏暗,透过窗映着几个人影,兴许是点灯点得急,还未来得及上罩,烛光轻微摇曳,几个人影也摆来晃去。
曲文津心想,这么晚了老爹还在书房谈事,长辈谈事自己自然不方便打搅,便坐在书房对着的小花坛上等着。
……
“曲大人,此事关乎国运,必须慎之又慎……”
“如果事情败露,那便是万劫不复啊……”
曲文津在外头听得隐隐约约,正云里雾里时,听见有人走来,便赶忙躲进一旁的树后。
书房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老爷。”
来人正是胡伯,胡伯敲了敲房门。
“何事?”
一位身形宽壮的中年男人打开了房门。
“老爷,少爷回来了,带了三个好友来,说是在家里住一晚。”
胡伯端着摆满了饭食的托盘,“少爷让我给他们准备点吃的。”
那人声音低沉,随口答道:
“知道了,你去吧,过半个时辰再让少爷来见我。”
胡伯应罢,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把掩上的房门关好,向东厢房走去。
曲文津等胡伯走远,才从树后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外,隔着窗户好奇地听着。
“明日早朝,我等联名上书,一定要阻止此事!”
“对!不惜一切代价!”
曲文津皱着眉头仔细地偷听着,听着好像是父亲和某些大臣密谋着什么,曲文津正想听个真切,却见屋里烛影闪动,像是有人走到门前。
曲文津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露出声响,被父亲发现,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
好在房门最终也没有打开,曲文津长舒了一口气。
……
这时,却见胡伯把饭食送到了东厢房后,竟然又折了回来,眼看着就要走过回廊了。
曲文津鼓鼓嘴,只得硬着头皮去敲响了书房的门。
书房门应声而开,开门的人一愣,转眼申斥道:
“不是给你说……为父正在谈事,快说,有什么事?”
曲文津龇牙咧嘴,伸着脖子道:
“嘿嘿,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给您说一声我回来了,不能儿子回来住了,您都不知道吧。”
“嗯,知道了,”那人板着脸,低声道,“去吃饭吧,记得去见过你娘。”
曲文津拱拱手:
“知道啦爹,您忙您的。”说罢头也不回的溜走了。
那人望着曲文津跑开的背影怔了怔,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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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跟我娘说了,你外出修行了,今个才回来,晚上我跟你住东厢房,我娘她同意了。”
曲文津蹑手蹑脚地推开厢房门,对正在收拾的床褥的甄元白说道。
“谁要跟你住,我自己一个人睡这么大一张榻不好吗?”
甄元白鄙夷地瞧着曲文津,“那俩人呢?”
曲文津呲着牙一脸坏笑地道:
“嘘,我跟我娘说他俩刚新婚不久,我娘就把他俩安置在西厢房了,哈哈哈。”
“还真住一块了,我的天,真有你的,真看不出来啊,还有当月老的潜质。”
“嗨,其实就是就剩俩厢房了,我又不想自己在我那房睡,要么咱仨挤挤?”
“拉倒吧,你也给人小菜创造创造点机会,”甄元白又道,“你娘就没怀疑吗?”
“那有啥怀疑的,主要是人家看着也般配啊。”
“走走走,看看去。”甄元白搓搓手。
“人家俩人睡一间房,你激动个啥劲。”
“不是没见过么,看看那俩人这会正干啥呢,”甄元白坏笑地咧着嘴,斜着眼瞧着曲文津,“走走,看看看看,咱先偷偷摸摸地,不让他们发现,发现了就说来叫他俩吃饭的不就得了。”
说完就拽着曲文津往外走。
……
曲文津拗不过,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抄手游廊,踮着脚尖,到了西厢房。
甄元白轻手轻脚地趴在窗棂边,揭下窗棂上的一块海月薄片,眯着一只眼靠了过去,仔细瞅着。
只见玉裁倚在书案边翻着书,纪菀青正斜坐在镜台前一下一下地踢着脚踏,俩人中间隔着一道屏风。
“玉裁哥哥,你在干嘛?”纪菀青坐在那无聊透顶。
“我在翻这案上的书,”玉裁低着头回答道,“好多书,想不到文津家里有这么多的书,这才只是一间客房吧。”
“好吧,”纪菀青努着嘴,“那你看吧。”
“哎?玉裁哥哥,你泡个脚呗,辛苦一天了,解解乏,”纪菀青突然冲到屏风后,探出个脑袋,笑眼盈盈地说,“我去给你打盆热水。”
玉裁还未答话,便听到窗外有动静。
“让我看一眼”,“别动,小点声……”
纪菀青一个闪身,猛地推开房门。
“你们两个!在这干嘛呢!”说着上去就要去揪二人的脖子。
“哦哟,玉裁哥哥,你在干嘛呢?”
甄元白见事情败露,边躲边调侃道,“玉裁哥哥你泡脚吗,辛苦一天了,哈哈。”
“玉裁哥哥,我去打热水咯。”曲文津阴阳怪气地学着。
“你们两个想挨打是吗!”
纪菀青抓着甄元白的领口,照着他的背就是几掌,“让你偷听别人说话!”
“还有你!”纪菀青也不忘朝曲文津踢过去两脚。
曲文津结结实实挨上两脚,连忙叫道:
“哎哟,玉裁哥哥救命啊,纪大小姐杀人啦!”
“玉夫人杀人啦!玉裁哥哥你不来管管吗?”
甄元白夸张地用手作呼叫状,朝屋里喊去。
“好了好了,想听墙角就安静听,”玉裁站到门前,一副看戏的神态,“我们还没泡脚呢。”
玉裁朝纪菀青使个眼色,“是吧,菀青。”
“就是,快滚,我们要泡脚了!”纪菀青叉着腰道。
“听听听听,多正大光明,这还没过门呢,过了门还得了……”
甄元白一边咂着嘴一边扯着曲文津道:
“文津咱们走,走走走,咱也泡脚去,这对夜叉夫妻不好惹。”
纪菀青没好气的道:
“还不走,还想被我踹啊!”
“其实我们是来叫你俩吃饭的,先别急着泡脚啊,”甄元白陪着笑脸解释道,“这不是赶巧了么,真的,就是来叫你们吃饭的,一不小心才听到的。”
纪菀青俏脸微红,不知是被这俩人气得,还是听到玉裁的话羞得,便故意瞪大眼睛瞪着甄元白。
曲文津见状道:“我,我先去端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