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裁浑浑噩噩地从水华宫出来,心中反复想着木玲珑和师父武长卿说的话。
怎么会呢?
呵,我居然是徐国人?这以后我该怎么办?
玉裁一边自嘲着,一边往远处的芙蕖山走去。
“菀青,菀青?”
玉裁走近女宫厢房,见纪菀青的房间房门紧闭,心中疑惑。
“灵鹃?哎,人呢。”
玉裁在女宫来回奔走寻找着。
恰逢女宫里几个女弟子正谈笑着走出,玉裁见来人,急忙拱手问道:
“几位姐姐,你们看到菀青了么?”
女宫里的姑娘们早就听说纪菀青和玉裁的事,如今纪菀青又在女宫里大肆筹备成亲之事,女宫弟子们本该对玉裁的出现见怪不怪。
但此时不知为何,几个女弟子看到玉裁,反而个个皱着眉头,面面相觑,却没人肯搭玉裁的话。
“几位姐姐,怎么了?”
玉裁也纳闷着,平日里互相也算熟知,怎么现在见了面却形同陌路。
几位女弟子瞪着玉裁,却纷纷绕道而行,口里还不停地嘀咕着什么。
玉裁心中着急,便不细问究竟,干脆把纪菀青厢房的房门推开。
玉裁推门而入,看着眼前收拾得有条不紊的房间惊呆了。
只见纪菀青的房间虽然已收拾整齐,却平白少了好些物件。
纪菀青的心衣、纱裙、薄衫平时多到衣橱里放不下,如今衣橱里却只剩下零星几件换洗的典军道袍。
玉裁心中诧异,急忙往内室走去。
内室里也空无一物,只有一些女宫里配置的家具,就连轩窗旁的花盆也少了一些。
定睛看去,纪菀青平时最爱的那盆茶花已不见踪影。
玉裁顿时慌了起来,心想菀青去哪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玉裁正在屋里仔细查看着,突然看到了纪菀青的书案上放置着一个精巧的匣子。
快步走近,玉裁拆开匣子一看,只见匣中放置着一函信片。
玉裁急得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地拆开信片,信片上却只有寥寥几字。
“我走了,玉裁,不用找我。”
待到看清信片上的内容,玉裁顿时呆住了。
玉裁双手死死捏着信片,仔细辨别,在确认了信上的的确确是纪菀青的笔迹后,玉裁感到身上一软,“噗通”一声歪坐在地。
顺着信函的滑落,匣中随之落下一颗亮闪闪的玉石。
玉裁伸手接住玉石,定睛一看,竟是那日送给纪菀青的“水中明月”。
摊开右手,玉裁直勾勾地望着掌心的耳坠,心中顿时乱作一团麻。
就在此时,厢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的呼喊。
玉裁听见门外繁乱,便起身掩着门查探。
只见门外不知何时已经涌上来一大群女宫弟子。
“玉裁出来!玉裁出来!”
门外齐声喊道。
玉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自己入女宫被巡查女侍发现了。
典军门规森严,男弟子闯入女子阴宫,向来是大罪。
菀青不见了踪影,玉裁本就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心思考虑门规,便步履踉跄地走出房来。
“玉裁!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混入典军!”
为首的一位女弟子叫嚣道。
玉裁满腹疑团,轻声回道:
“姐姐此话何意?混入典军是什么意思?”
“事已至此,你还在这装蒜!”
那女弟子气势汹汹,恶狠狠地盯着玉裁。
“姐姐,我来女宫只是为了找菀青啊,如果,如果叨扰了各位姐姐,玉裁在这给你们赔不是了。”
玉裁虽莫名其妙,却也和声和气地说道。
谁知女弟子却毫不客气。
“你这奸贼!我们真是瞎了眼!”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玉裁百思不解,疾声问道。
“平日里你就巧舌如簧,死到临头了还在这惺惺作态!”
那女弟子叉着腰,眼中好似腾着怒火。
玉裁刚要回话,只听那女弟子大声喝道:
“女卫何在!还不把这奸细绑了!”
那女弟子话音刚落,十几位身形窈窕的女宫侍卫已从众人之中窜出,眨眼间便把玉裁围在当中。
……
玉裁和纪菀青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平时来女宫与纪菀青私会也是常有的事,一众女卫和玉裁倒也关系颇好。
可此时围着玉裁的女卫们,却一个个杏目圆睁,就连巡卫山门的两个女侍,也一脸淡漠。
巡卫山门的两个女侍平日里和玉裁关系最好,此时虽围在玉裁身边,眼中却也流露着一丝犹豫,可惜责任在身,也只得奉命行事。
玉裁看着平日里有说有笑的女侍们此时都凶神恶煞地围着自己,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姐姐,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能不能说清楚?”
玉裁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身后的女卫已运力挥掌,朝玉裁的后颈狠狠击了一掌。
玉裁只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
“处死他!处死他!!处死他……”
水华宫外的校场上,围满了男男女女的典军弟子。
昏迷的玉裁躺在宫门的地砖上,面前的人群呼声震天。
武长卿捏着短竹竿慈眉善目地立在玉裁身边。
“师父!您快下令吧,处死这个徐国的奸细!”
人群之中,首席弟子戴庆叫得最凶。
武长卿白眉一横,淡淡说道:
“戴庆,你为何非要置玉裁于死地不可呢?”
戴庆一愣,拱手道:
“师父,并非弟子和玉师弟有什么仇怨,只是典军出了奸贼,我这个首席弟子也要为替典军着想啊。”
武长卿微微一笑。
“很好,戴庆,你还知道这是你的玉师弟,为师很欣慰。”
戴庆脸上一白,只得不再做声。
典军弟子们见状,呼喊的阵势便愈发激烈了起来。
武长卿见弟子们一个个喊得声嘶力竭,口中轻微地哀叹一声,蹲下身来,手捏剑指,在玉裁的膻中穴和气海穴上各镇了一穴。
武长卿功力深厚,刚点了玉裁的穴道,玉裁口里便哼唧着苏醒过来。
玉裁揉揉眼睛,睁眼便依稀看到了师父武长卿的白须。
“师,师父,您怎么……”
武长卿慈爱地看着玉裁,侧目看了看校场上围着的弟子,低声朝玉裁说道:
“玉裁,待会你不要乱说什么话,一切有为师在。”
“师父……”
玉裁知道事态严重,两眼感激地看着武长卿。
“玉裁已经醒了,你们有什么话尽可以畅所欲言,为师绝对不会偏袒。”
武长卿朝校场上的众人沉声喊道。
武长卿言辞威严,气息如钟,校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戴庆见状,迈步道:
“师父,弟子们听闻玉师弟是徐国的奸细,便想来讨个说法。”
武长卿一愣,回道:
“关于玉裁的身世,为师也无法断言,你们是从何处得知的?”
戴庆哑口无言,连忙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人。
校场上走出一位小年纪的女弟子,颤颤巍巍道:
“我,我亲耳听到的。”
众人闻声望去,只听那女弟子又说:
“玉……玉师兄和一个女子在霜蕊亭的谈话,我,我都听见了,那女子说,说玉裁是徐国的公子……”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议论纷纷,校场上一片哗然。
“处死他!处死他!这个徐国的奸细!”
玉裁看到校场上围着的典军弟子,甚至不乏许多平日里交好的师兄师妹,一听说自己是徐国人,竟然都叫嚣着要处死自己。
武长卿紧紧地闭上眼睛,沉思着什么。
校场上的人声愈演愈烈,眼看武长卿一时也控制不住局面。
玉裁刚要争辩,武长卿抽出腰间的短竹竿,用力地朝地面上一掷。
竹竿虽短,掷地之声却响如雷鸣。
校场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武长卿轻描淡写道:
“玉裁,你跟我到殿里来。”
玉裁不知如何行事,只得跟在武长卿身后,师徒二人一前一后,眼看便要走进殿内。
校场上的典军弟子见武长卿要带走玉裁,立马叽叽喳喳地叫嚷起来。
武长卿猛然回头,白须飘散,手中的竹竿朝前一挥,划了道弧形!
只见一道狭长的弧月状气浪从武长卿手中的竹竿划出,虽不见丝毫光芒,却气息逼人。
巨大的气浪瞬间横亘着整个校场。
校场上的一众弟子被这扑面而来的气浪震得呼啦啦后退半步,人群一阵骚动。
武长卿气沉丹田,随即沉沉吼出一句:
“肃静!!”
原本躁动不堪的人群被武长卿这一声怒吼喝住,一个个踟蹰不动,呆呆地看着殿前的武长卿。
武长卿不多一言,从袍中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执住玉裁的胳膊,回身一脚狠狠地踹开殿门。
“玉裁,跟我来。”
典军弟子见武长卿已生怒意,一个个噤若寒蝉。
全场静默。
只有水华宫大殿的正门,还在风中止不住地来回开合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
水华宫,泽芝殿内。
“玉裁。”
武长卿抽来一把藤椅,拍着玉裁的肩膀。
“依为师看,你,你最好还是走吧,离开这是非之地。”
“师父,您,您让我走?”
玉裁心里一惊,结巴道:
“典军,典军怎么成了是非之地了?”
武长卿慈爱地看着玉裁。
“玉裁,为师给你说过,冰冻三尺,寒非一日,典军弟子们对徐国的偏见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消除的?”
玉裁坐在藤椅上不发一言,低着头静静听着。
武长卿语重心长地道:
“玉裁,走吧,外头的弟子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哪怕是为师也无法阻止,你不明白么?”
“弟子,弟子明白……可是师父,我,我能去哪?”
玉裁心中不舍,低声啜泣着。
“玉裁,回家吧,回家就好了。”
武长卿心中不忍,说罢便背过身去。
“后殿无人,从后殿走吧。”
玉裁心灰意冷,望着武长卿决绝的样子,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跪在武长卿的脚下,连磕三个响头。
“弟子,弟子拜谢师父恩情,弟子不肖,愧对师父,既然师父有命,那……那弟子,就此别过了。”
玉裁拜罢,面色突然变得沉静,赌气一般地便抽身要走。
武长卿看着玉裁的身影,苍老的脸上竟露出一抹不舍的神情。
“玉裁,你……”
武长卿好像要还要嘱咐些什么,最终却只道了声。
“也罢,你去吧,万事当心。”
玉裁抬起头来,泪眼未干。
玉裁最后看了一眼年迈的授业恩师,便果决地回身往水华宫的后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