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
龙女湖位于姑苏城北。
湖中怪石嶙峋,岩礁棋布,玉晶岛犹如一颗巨大的明珠傲立湖上。
日光初开,龙女湖粼光闪闪,也照得玉晶岛郁郁葱葱,云蒸霞蔚。
一众典军弟子在水华宫前的校场上排开,首席弟子戴庆正领着众弟子练功修行。
芙蕖山上的春泉宫是典军弟子的起居之所,分阴阳两宫,山南为阳宫,山北为阴宫,典军的男女弟子各居其中。
此时为练功时辰,春泉宫人烟稀少。
山北的阴宫内,纪菀青正盘腿坐在厢房的榻上,两手随意拨弄着裙摆,身旁一老一少,立着两个伺候的女仆。
“小姐,您真的决定了么?”
纪菀青身旁立着一位老嬷嬷,语调亲切地问道。
纪菀青慢慢抬起头,半撒娇地朝那老嬷嬷说道:
“哎呀刘妈,我早就决定好了,这不正来找你帮忙嘛。”
“小姐,您也太任性了,王上要是知道了非得气坏不可。”老嬷嬷劝说道。
纪菀青鸟雀一般地跳下榻来,突然半跪着抱住老嬷嬷。
“刘妈,我自小没有母亲,你待我就如女儿一般,如今女儿要嫁人,刘妈你可一定得帮我!”
老嬷嬷急忙伸手扶着纪菀青,口里紧张道:
“小,小姐,您这是干什么,老奴可受不起,快,快起来。”
纪菀青不肯起身,眼底已泛起泪花,抽泣道:
“刘妈,咱们都是身在异国的苦命女人,原本就举目无亲的,临事再不互相携护,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老嬷嬷捱不住,只得应道:
“好了好了,小姐,老奴是您的奴婢,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奴遵命就是了,既然小姐心意已决,主令奴从,老奴冒死也得帮小姐办成这事,您快起来吧。”
“是啊小姐,刘妈已经答应了,您快起来吧。”
纪菀青身边另一位年轻的侍女伸手扶着纪菀青,劝说道。
纪菀青抹净眼泪,正半起着身子,回头看见身边的年轻侍女,突然又朝那侍女跪了下去,双臂搂在那侍女的腰间。
“呜呜呜,鹃儿啊,你也要帮我啊,你要是不帮我,我和刘妈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年轻侍女哪里见过这个场面,立马吓得娇躯一颤,结结巴巴道:
“小,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奴婢真是要死了,哪有主子给奴婢下跪的呀,您说什么奴婢就做什么,您尽管吩咐还不成嘛。”
“嘿嘿,那说好了,你俩都不许反悔!”
纪菀青忽而眉眼带笑,调皮地站起身来,朝二人指道:
“万事听凭我的安排,放心,有我在,天塌下来我顶着。”
……
三人正在厢房内说着。
厢房外突然有人敲门,“纪大小姐,家里来人了。”
纪菀青莞尔一笑。
“刘妈,去看看,事成了,一定是父王的信。”
老嬷嬷奉命推开房门,只见两个英姿飒爽的女子立在厢房左右,一女子将信笺奉上。
“纪大小姐,家里说让您尽快回信。”
“知道了,鹃儿,快带两位女使到偏房歇息。”
纪菀青一边应着一边接过信笺。
纪菀青两三下便将信笺外包裹的白绸解开,拆开木函,只见信片上分明写道:
“菀青吾女,此笺如晤。
一别经年,怀思弥添,久疏通问,时在念中。
钟离新王立,国书已递,乞与盟合,寡人甚慰,聊添嘉许……”
纪菀青读到此处,笑意不由得盈上脸颊,再往下读时,面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寡人已纳丞相之谏,欲联姻钟离,以成秦*。
为父知吾女兰心蕙质,知局达礼,心系社稷,为国为家。
为大局计,忍献一子之躯,保举国之安宁。
倘能如此,黎民百谢,望见信速归。
临颍不尽,不悉一一。
元符十九年丁丑月廿一日,父纪常示谕灯下。”
纪菀青读完信笺,目光空洞地拿着信片,呆坐在榻上。
婢女灵鹃见状,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小姐,怎么了?王上说什么了?”
一旁的老嬷嬷轻声拦道:
“小蹄子懂什么,瞎插嘴,先让小姐休息一会。”
婢女灵鹃低着头吐吐舌。
老嬷嬷慈爱地立在榻前,伸出手臂揽着纪菀青,轻手拍着纪菀青的娇背,纪菀青顺势投在老嬷嬷的怀里,委屈地哭了出来。
“父王,父王说话不算话,居然要把我嫁到钟离!”
纪菀青一诉满腔的委屈,呜咽道:
“我为了沈国费了多少心力?钟离先君懦弱,是我扶持新君继位……
如今已经促成了两国结盟,为什么又食言?
宫里这么多公主女儿,为什么偏偏是我?”
老嬷嬷安慰道:
“小姐,您是金枝玉叶,王上自然不舍……只是为了国家才出此下策,钟离新君和您也算青梅竹马,王上定然是看准了这一点,想让两国的合盟更加稳固。”
纪菀青越想越伤心。
“我与元白只有同门之谊,哪里有儿女之情?父王不察,就乱点鸳鸯谱,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婢女灵鹃看着哭泣着的纪菀青,也伸手抚着。
“小姐,有道是盛世女人千金贵,乱世女人一斛米,如今这大争之世,女人命如草芥,男人们建功立业,咱们女人只是男人们的工具罢了。”
“你这小蹄子,多什么嘴?!”
老嬷嬷朝灵鹃喝道:
“小姐千金之躯,身为沈国公主,自当为国分忧,你懂什么,在这胡扯?!还不掌嘴!”
灵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说错了,奴婢有罪。”说着便伸手在自己的俏脸上左右扇着巴掌。
纪菀青见状急忙拦道:
“刘妈你别生气,鹃儿也是为了宽慰我,鹃儿,我有些饿了,你去厨房准备些吃的吧。”
老嬷嬷瞪着眼睛,不再发话。
纪菀青伤心之余,心中咀嚼着灵鹃的话,柳眉一横,坐起身来。
“刘妈,去给我取纸笔来,我要给父王回信。”
老嬷嬷听罢走到案边取来纸笔。
纪菀青掀起两袖,坐在榻上便挥笔写道:
“父王尊鉴,女儿菀青叩请金安,顷奉惠函,谨悉示谕,如见神明,如闻雷霆……”
纪菀青捏着笔,心中又细细思索了一番,转尔下笔写道:
“女儿斗胆愚谏,徐国暴虐,联钟离而抗之无可厚非。
然女儿与钟离王相识已久,深知其生性奸滑,虽有志而不仁。
若徐国既灭,钟离与沈必有一战,他日两国交凶,女儿该何以自处?
且钟离人反复无常,非和亲而可固也,乞父王明鉴……”
一旁的老嬷嬷凑近榻前,纪菀青连忙遮掩住信笺,推说道:
“刘妈,你也去帮帮鹃儿吧,顺道帮我招待一下咱们的女使,我就不过去了。”
老嬷嬷只得领命,纪菀青见刘妈走出厢房,才提笔继续写道:
“父王,钟离虽大,却赖于长江天堑,实则非联沈抗徐而不成,岂会因和亲而有变?
和亲与否,钟离皆势必联沈。至于丞相之谏,实在误国!
屈尊和亲,乃弱国之所为也,不仅于盟无利,反显国势之衰、君王之惧,此和亲之弊也,父王不可不察……”
……
“只身入钟离,女儿尚且坦然,献身而为国,女儿有何惧?
女儿非为己身,实乃和亲之策寡效,乞父王深虑之。
仓率书此,祈恕不恭,谨申微意,不胜依依。
言不尽思,万祈珍重,女儿菀青恭请父王福安。”
纪菀青结笔收尾,细细地查验了一遍,便将信笺续入札匣,封上尺素,搁置在一旁。
窗外水清云白,纪菀青推开轩窗,轻舒了一口气。
“唉,真是世事难料呀,希望父王能够明白菀青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