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迦筠,我的事,以后不用你管。”她侧头喊了声,“迟天凛。”
站在方红魈身后一直静默的人,听到呼喊,立刻高应一声,“在呢!”
阿拿尔静静道:“在这等着。”
他咧着嘴笑,“好嘞。”
木门一关,将屋内三人情形都遮挡住。
迟天凛靠着廊栏坐了,对一边的项景佾道:“我说你这人做事怎么婆婆妈妈的,也难怪叔若不喜欢你。”
他深受打击般垂下双眸,却还不忘纠正,“她不是叔若。”
“不管她是谁,你要想陪在她身边就态度坚决一点啊,让你走你就走,你是不是傻。”迟天凛抱着双臂无奈摇头,“像你这样追女孩子,估计只能孤独终老了!”
项景佾眉头轻皱,没有说话。
屋内。
阿拿尔看着榻上的陌生女子,问也不问直接脱了鞋,走到里侧躺在她身边闭上眼睛,“开始吧。”
方红魈看了眼宴绝,又好笑地看着榻上的阿拿尔,“不枉我费那么多口水,你也倒是信我们。”
她缓缓睁开眼睛,“我累了,管不了那么多。你们要是能帮我,我感激不尽。只是宴绝,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先让她放弃对北疆的执着,又说要亲自除去音萨,阿拿尔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她自嘲道:“可怜我的话不用再说,墨叔若的身体,我也还给你。”
“阿拿尔,我不是可怜你,我是理解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那个绝鸟的故事吗?”宴绝静静站在那,看着她突然转过头的震惊眼神,轻轻一笑,“不能因为撞在北疆这棵大树上,就放弃你的本心,这不该是你。”
一滴泪沿着眼角滴落在枕头上,她将视线重新放回床顶,默默闭上眼睛。
宴绝无奈摇头,伸手示意方红魈,她这才上去给阿拿尔喂了颗让人急速昏睡的药丸。
魄魂珪让人灵魂不散容易,但要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就有些难说,毕竟没有人试过。
方红魈担心道:“你确定可以利用桃花魂,将灵魂过渡到另一个人身上?这事想想就有些不靠谱,而且肯定需要耗费极大的内力。”
“阿拿尔在墨叔若身体里太容易被音萨散魂,出此下策,我也是想救她。”
“可万一不成功呢?”
他皱眉道:“不会失败的。”
魄魂珪的幻术就像一个磁场,将散落的意识聚拢收纳,最难的一步已经不需要再做。他只需以内力催动桃花魂,牵引灵识进入另一个身体就行了,这应该不难。
方红魈还是不确定,“可是……毕竟魄魂珪不在近旁,单单依靠桃花魂,这能行吗?”
“魄魂珪守着阿拿尔的遗体,已经对她的灵识起了作用,所以在不在现下的身边已经无所谓。”
就像被收纳在盒子里的气体一样,想要放进另一个盒子,只要保持气体不散就行。
听他这么一说似乎可以一试,不过她很好奇,“阿拿尔的身体已死,也不知道这角殷常是如何将散碎的灵识放入墨叔若身体的。”
“估计是一种古老的秘术。”宴绝记得那夜跟踪去到圣女墓时,那老巫医滴血念咒的样子,“北疆蛊术出名,巫术也不相上下。有些共通原理,其实与幻术差不多,只是巫术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感觉就像上了一课,方红魈摸着下巴点头,“世上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术法!”
飞花谷中不许有巫蛊之说,蛊虫这些东西都还是她偷偷从那些丢在废弃仓库里的古书上看来的,却没想到,原来巫蛊并不单指是蛊虫。
“巫术用不好会反噬自己,比起蛊虫,这个更为可怕。”宴绝一边将桃花魂拿出来,走到床榻边,一边道:“巫术盛行时期一过,敢学的人也没几个,渐渐地也就失传了,到如今,北疆会巫术的人怕是少之又少。”
看他准备要开始,方红魈急忙打住了想继续问下去的心思。探头道:“这就准备开始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上次救墨叔若是因为在幻象中,所以才没帮上忙,但今日移魂这种大事,得靠外力驱动,想必自己还是有些用处的。
“这事着实危险,我也不敢有十分的把握。若发觉她们过程中谁有气虚现象,你照常喂她们一颗续命丹。”
方红魈拍拍胸脯,“没问题,交给我吧。”
宴绝这才闭上眼睛,静心提气。
不会,手心的桃花魂在他推动下,聚力临空,漂浮在两人上方,渐渐散发出粉色的光芒。
人属实体不能接触到虚无的东西,想控制灵魂,只能借助玉石之力,让自己也变成虚无。
一瞬间,像是忽然间坠入了阴暗之地,宴绝一席白衣,在原地打转。
“墨叔若,阿拿尔!”
声声回音荡开,却无人回复。
“宴绝……”
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他转头看去,惊喜道:“墨叔若!”脚还没挪动两步,她的身影又快速融入了黑暗。
正在奇怪是怎么回事,眼前缓慢冒出两道白光,先只是手掌大小,渐渐地就凝聚出两个身影来。一个紫衣银饰,一个黑裙墨衫,两人都闭着眼,静静悬在半空。
他想近前拉住她们,却被一道血红色光芒震开。头脑间针扎般的疼痛,导致他突然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地捂住胸口,几丝鲜血从嘴角慢慢滑落。
“城主!”
视线缓缓清晰,方红魈正一脸焦急地望着他,“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宴绝表情严肃,方红魈不知道他感知到了些什么,只是单看他反应,就让人觉得是可怕的事情。
宴绝按着心口,不可置信道:“角殷常竟然用的血煞……”
“血煞是什么?”
“是一种灵魂与灵魂的契缔……”拳头猛地捏紧,他声音短促,“角殷常竟然是拿墨叔若的灵识为代价……”
方红魈震惊道:“你是说,如果将阿拿尔的灵识抽出来,墨叔若的灵识也会散对吗……”
他眉头皱得厉害,眼中浮出杀意,“角殷常本来就没打算让她们俩人活过来……”
她想不到办法,只能干着急,“那怎么办?”
他默了下,道:“我刚刚不小心触碰到血煞,就被反噬之力震开了。”
看他这惨白模样,方红魈实在放心不下,“既然这么危险,不然就算了……”
他摇头,“血煞一散,留住阿拿尔跟墨叔若的灵识最重要。红魈,替我传功。”
“啊……”她手足无措,“就我那点内力,怎么传?而且御寒诀会抵御外力的……”
他闭上眼睛,继续凝气,“只要熬过血煞侵蚀阶段,保持我不会昏过去就行。”
她慌忙朝他后背推出一掌,“你又想做什么……”
“我要把血煞的反噬引到我身上来!”
她险些跳起来,“不行,你不要命了吗!”
“总比让她们两个人都醒不过来得好。”
“那你会怎样……”
“我不知道。”掌心内力一催,他提醒道:“不要说话,集中精神。”
两人迅速进入虚无状态,方红魈终于能看到宴绝之前所见的景象。
她抬头望着漆黑的四周,奇怪道:“这是什么地方?”
“桃花魂建筑的幻象。”
跟着宴绝的脚步走到墨叔若两人近处,方红魈更是好奇,“这就是她们俩的灵识,就像我们现在一样?”
宴绝点点头,“只是我们是依靠外力所见,所以感觉自己像是有实体。”
“原来如此!”这种感觉是第一次尝试,挺神奇,又觉得有些可怕。
“我要破血煞,你躲在我身后。”
方红魈依旧懂事地推掌在他背后输力,“不用担心我。”
宴绝这才提气凝神,左手点住右手手臂,右手往前推去,聚力在食中双指上,指尖推到半空,一道无形墙像涟漪一样,迅速往外散开。
他浑身发抖,开始有些支撑不住。四周压力突增,方红魈也隐隐感觉到了不适。
血煞反噬之力一抖,震得方红魈脱手往后退了两步,毫不犹豫的,她立刻聚集精神再次往宴绝背后推掌。
黑暗中,暗红色的光芒从四周围聚过来,像一只只恶鬼一样,垂涎着四个新鲜的灵魂。
宴绝忙道:“这反噬之力已然超过我的预估,红魈你且先退出去,不然别说是我们三人,怕是连你也会中此煞术!”
看着那朝他们涌来的黑气,方红魈又害怕又纠结,“我要是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对抗得了啊!”
眼看着反噬之力扑来,已经没时间耽搁。
“走!”
宴绝提气一震,将她灵识瞬间打飞出去,力气之大,连着实体都受到了波及。方红魈摔在地上,疼痛感让整个人都精神许多。一时不察,右手撞到了旁边的烛台,噼里啪啦发出不小的声响。
外面两人闻声夺门而入。
迟天凛立刻脱了衣服去灭窜上门帘的火苗。项景佾蹲下身扶起方红魈来,又看着在一团光晕中的宴绝,“你没事吧,这是发生什么了……”
方红魈按着还在碰碰乱跳的心脏,眼睛眨也不眨,“城主在吸煞!”
“吸煞!”
墨叔若自小对巫蛊钟爱,他因此跟着看过不少苗岭古集。煞这个东西一开始是指索人性命的厉鬼,后来就专指以命换命的巫术法式。
扑灭火势,迟天凛跑过来,跟着望着床榻上的三人,“不是在移魂吗,怎么又变成了吸煞!”
“角殷常为唤醒阿拿尔的灵识在叔若身上下了血煞,城主正在将反噬之力应到自己身上。”
这不是自杀行为吗!
“不行……”
项景佾欲要上前阻止,被方红魈一把拽住,“你不能过去,太危险了!”
光晕从漂浮在半空的桃花魂中散发,原本是粉白色,渐渐的化作了黑红色,整间屋子都变成了一个奇怪的景象。
方红魈三人站在门口,都看傻了去。
片刻之后,光晕减缓,以一种回拢状态,慢慢收缩到宴绝身体里。
“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宴绝直挺挺地往后倒下,三人立刻蜂拥而上,将宴绝扶住。
“城主……”方红魈双眼冒着泪花,几乎都快哭出来。
迟天凛抓着他半边手臂,“喂,你不要死啊!!”
虽然项景佾有些敌视他,可也绝没想过让他去死。
他皱眉睁开眼睛,虚弱道:“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他的嘴里还有盈盈血迹流出,“血煞攻心,我聚力守住了心脉,暂时不会有事。”
“你吓死我了……”方红魈抹了把冷汗,顺便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这种事也太危险了!”
“时间紧迫,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方红魈直接拿袖子给他擦去唇边血迹,嘟嘟囔囔道:“我娘要是知道我助你吸煞,害你至此,非得打死我不可……”
“我这不是没事吗,别担心了。”劝慰完方红魈,又对项景佾道:“以防血煞未退,将阿拿尔灵识拖回墨叔若身体,项景佾,你速将这女子带走。”
项景佾点头,“我知道了。”转身将藏有阿拿尔灵识的女子打横抱起,出了房门往另一间屋子去。
他撑着床沿缓气,脑子倒很清醒,“红魈,你速回娲皇殿找找血煞相关的古书,看有没有解除办法,记住,一定要快。”
“我会尽快的。”她点点头,几乎是飞奔出去的。
看着两人先后离去,迟天凛指了指自己,“那我呢,我能帮你什么?”
“红魈轻功比不过你,你且随她一起去,莫要让人发觉。”
“好!”他答得爽快,一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众人一散,他紧绷的神智开始有些恍惚,眼前事物也渐渐模糊起来。这下过度使用御寒诀,又接连中了血煞反噬,身体已然吃不消,宴绝行动艰难,干脆就着床榻,直接与墨叔若躺在了一块。
模模糊糊,就昏死过去。
后半夜凌晨,天还没亮,墨叔若已经睁开了眼睛。等望着床顶记起两个月前的事,墨叔若已经一动不动傻了半柱香的功夫。
角殷常是怎么将她抓来北疆,又是怎么将阿拿尔复活,她记得一清二楚,连着这一个多月阿拿尔的记忆涌入脑海,墨叔若才弄清楚如今是发生了什么。
要接受另一个灵魂用自己的身体活了一个多月的事实,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毕竟这已经不在她所认知的范围里。
对这一切,已经是惊得半天回不过神,一扭头看到宴绝躺在旁边,她吓得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看他静静闭着眼,似乎睡得正沉。墨叔若又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再三确认后,才撑着床榻,艰难地跨过宴绝,正要提出另一条腿,没想他突然皱眉扭动了下头,吓得墨叔若呼吸一顿,动也不敢动。
这才真是要了命。
若是有人进来,墨叔若怕是要羞到没脸见人。此时她双手撑在宴绝脖子旁,两条腿跨在他腰边两侧,跪趴在他身上。
他毫无防备地模样让她心跳都漏了几拍,又摇头醒神,让自己不要为美色所迷!
这姿势实在令人羞耻度爆棚,一见他没了动静,墨叔若即刻抬起腿往外挪。她才醒过来,身体还有些使不上劲,加上双手撑得太久,一时重心不稳,便低呼出声一头栽下,恰好砸在他胸口上。
墨叔若慌忙撑起来,欲要在他醒来之前逃跑,只可惜,刚抬头就正撞上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醒了。”
“咳咳咳……”墨叔若被呛了个痛快,咳得肺都要吐出来。
他大手搂住她的腰一个反转,将她放平在床上,担心道:“没事吧?”恰在此时,木门被敲响,宴绝看了眼,低声道:“我一会就回来。”说着人已经翻身下榻,开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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