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红魈从飞花谷赶到阎崖狱时,这块荒凉地正处于混乱中。早些时间已经听说宝藏的事,来这么多人也不足为奇。
不过这会连个宝藏的影子都没见着,居然已经打起来,实在好笑。
方红魈坐在果仁背上,半空俯视,一切尽收眼底。
赤羽金蝶带路过来,很明显是宴绝有难。
她拍了拍果仁,“贴地一点。”
这白雕已经训得能听懂人话,经她一指点,立刻斜身下落。
找了半天没看到宴绝,意料之外的是竟然看到了方百媚的身影。
幸好这次来的不只是她一个,看着不远处赶来的巨型滑翔风筝。方红魈咧嘴一笑,在果仁身上站起来,“这次要还抓不到你,我方红魈就跟你姓!”说罢一跃,从空中跳下去。
方百媚角殷常两人并没有参与战斗,只是刚才炸山时出来阻止,顺便挑唆了一番。山体炸毁意味着蝶血蛊又会失败,这群找来献祭的蝼蚁差一点就毁了他们的目的。不过好在方百媚聪明,说是宝藏就在山体内部,几路人瞬间就打了起来。
角殷常注意到空中的情况,示意方百媚,“快看!”
“不好……”方百媚眉头紧锁,“飞花谷的人居然来了……”
“什么!”角殷常一双眼睛突然发红,“蝶血蛊的事不能让她们知道,我去炸毁到神树的通道。”
看着从空中跳下来的方红魈,她一把拽住他,“不行,她已经看到我们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聪明着呢……”
角殷常顿住,“那该怎么办!”
“只有赌一把了……”松开死死捏住他的五指,“你去躲着不要出来,待我引开她,你再去神树转移蝶血蛊。”
“好。”说罢便转身闪入山体洞穴。
方百媚飞身跳下崖壁,落在一土临空从雾气里冒出来的山石上。
方红魈停在对面山崖上,隔空大吼:“方百媚,你今日插翅难逃!”
她一甩披风,抬手覆住口鼻,媚眼中全是冷笑,“有本事,抓住我啊。”
“你!”看着她飞身越上悬崖,方红魈气得跺脚,“你给我等着!”
身后一红衣中年妇人追上来,出声阻止预要骑果仁追上去的方红魈。
“叶子回来。”
她转头看着悬崖上的妇人,喊了声,“娘,待我捉她回来。”
“方百媚自有我去捉。”妇人提醒她道:“别忘了来此的正事,你去追赤羽金蝶,找城主下落。”
她应了声,“知道了。”立刻让果仁飞下悬崖,进入浓雾之中。
***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墨叔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周边环境还是之前的地下河。她爬起来,探了探宴绝脉息,幸好只是有些虚弱。
抬头望去,上面怪石嶙峋已找不到出口,山体似乎也安静了下来,想必外边应该没什么事了。挎包里还带着根火折子,墨叔若就近看了看,寻到条沿岸而去的路。在这里待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只能凭运气往外走。
一声咳嗽传来,她立刻跑回去,将宴绝扶起来,“你醒了。”
宴绝捂着手臂上的伤,虚弱道:“赤羽金蝶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相比之前疯了一样的哭喊,现在的她已经明显镇静下来,“我方才寻到条路,说不定可以出去。你身体怎么样,能走吗?”
宴绝点点头,“你扶我起来。”
两人借着火折子的光晕,搀扶着往外走。
地下河道很安静,路面上也没什么东西,就是石头乱七八糟,不够平坦。墨叔若小心提醒着他,一边观察周围情形,顺手捡起地上一根棍棒以防有什么东西冲出来。
两人不紧不慢往外走,想起他的伤口不免担心,“你的伤口没问题吗?”
宴绝道:“无妨,我已经封了穴道止血。”
“哦。”她点点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这样封闭的环境下,只有他们两人,空旷声里传出行走时鞋底磨砂的沙石声。
宴绝突然道: “以后不要再做那么危险的事。”
墨叔若不解,“什……”话还没说完突然反应过来,“骗你放手我也是迫不得已,但你跳下来也太马虎了些……”说着越想教训他,“你眼睛看不见,不知道那崖有多高,怎么也该小心些,怎么能说跳就跳!”
宴绝笑了笑,不甚在意,嘴里却道:“是我不对。”
墨叔若愣了,她没想到宴绝突然来这么一句,弄得她都不好意思,可刚刚才威风一回,立马怂了也太丢脸,只好别扭道:“哪里不对?”
“我没有保护好你。”
“……”墨叔若没有说话,好半天才道:“你……你知不知道这样对女孩子说话是不妥的。”
宴绝不解。
她继续道:“保护这种话虽说是责任,可说得多了就会变成承诺,你以前也这样对其他女孩子说过?”
他笑,“这倒没有。”
墨叔若傻呵呵装笑,“幸好我深知城主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不然怕也要坠入你这温柔里。”
他愣了下,道:“我记得了。”
听他意思应该是说以后不会再说这些话。墨叔若笑意渐歇,心底酸涩顿起:他果然是对自己没那方面的想法……
不说话尴尬氛围又起,她想随口说点什么,被他抬手制止,“前面不远有动静。”他侧头听了听,声音压得有些低,“只有一个人。”
墨叔若立刻握紧手里的棍子。要是碰上那个苗人或者方百媚,那就完了。
两人躲在石壁拐角后,等那人出现就打算给一闷棍。墨叔若双手握着木棍,手心都起了一层汗。没想到,有一天她也要打人了。心中害怕,更多的是紧张。脚步声渐近,走过的一刹那,棍棒已经照头挥去。
来人显然是会武功的,面对墨叔若的偷袭,迅速给出应对,反手就是三根银针暗器。要不是宴绝在,她可就倒大霉了。
说时迟那时快,银针袭来瞬间就被他掌风原路返回。来人一声惨叫,跌倒在地。听声有些熟悉,墨叔若立刻停下来,重新吹燃火折子,靠近一看,“红叶!”见到来人,墨叔若心底的石头落了地,一时又惊又喜,“这地下河你是怎么进来的?”
方红魈灰头土脸坐在地上,无辜望着两人,“你们下手也太狠了吧!”
看着她手臂上三根银针,墨叔若悄悄收起木棍,尴尬道:“那针不是你自己放的嘛……”
她一边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一边拔手上的针,怒道:“那不是你偷袭我在先啊!”
宴绝笑:“你应该庆幸我还没动手。”
她偷偷翻个白眼,“那还得多谢城主你手下留情。”确定两人没什么大碍,她才继续道:“我本来骑着果仁飞得好好的,外面那群人一个炸/药就给我轰下来了。我从石缝里掉进来后,走了好远,看到赤羽金蝶才走到这里来的。话说回来,你不应该在顷安墨家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墨叔若吞吐道,“我是因为……”
方红魈瞄了眼旁边的宴绝,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墨叔若这就更加尴尬了,“你别乱猜,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很明显她是个混熟了就完全脱缰的主,那思路走的不是一般的诡异,“我就好奇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看着她不怀好意的笑,墨叔若只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尴尬道:“你别问了,赶紧帮忙看看城主的伤口吧!”
“他受伤了?”这个疑问,好像在说他从来不会受伤一样。
三人找了个平地休息,看她替宴绝把了脉,又查看手臂上的伤口,墨叔若追问,“怎么样,严重吗?”
方红魈皱眉道:“有点失血,这伤口太长,又泡了水,再不处理,会出事的,得赶紧出去才行。”她没有恐吓,宴绝手臂上那条筷子一样长的伤口,如今皮肉外翻,看起来十分可怖。用随身携带的伤药简单处理了一下,三人立刻继续往外走。
一路上有了方红魈,气氛明显活泼许多。她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河里,听着咕咚一声,摇着头感叹:“这地下河主源是北面的瀑布,日积月累,也是足够深的了。”
又走了会,方红魈先是捡到个不认识的令牌,再是一只鞋子,又捡起一把匕首仔细瞧了瞧,“材质很新,不像是几十年前留下的,这匕首身上一点锈迹都没有,看来是之前有人进来过,时间最多十天左右。”
墨叔若点明道:“你是说,有人从这条地下河进过阎崖狱。”
“绝对没错,既然有人能进,我们只要沿着这条路,一定也可以走出去。”
方红魈在前方带路,墨叔若扶着宴绝跟在后面,走得极快。他右臂上的伤口虽有简单处理,可一路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血,墨叔若担心得厉害,又不能明言。三人沿着石壁往下游走,地下河开始发出阵阵恶臭,也不知来源是什么,让人反胃想吐。
沿途的石壁自然而成,半空却又被人为地挖出一条凹进去的路,因时间太过久远,河水涨落,温度磨食,有些地段只够一只脚踩着,整个人贴着石壁悬空,叫人心惊肉跳。墨叔若不曾经历这种惊险,又不想拖后腿,也不知腿上背上被尖锐石头划了多少口子,竟然一句哼哼都没有。走到后面,原本的路全都垮了,几乎有两丈远的距离没有着落点。墨叔若看着方红魈轻松跳过去,举着火折子给他们照着,“小心点。”
耳朵里不停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稍大一块的,滚落之后落入地下河,发出‘咕咚’一声,听得她头皮发麻,呼吸瞬间有些不稳,抬头往上看去,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只觉空旷辽远,一点小声音就被扩大好几倍往山体内部传去。
宴绝有些无力的声音轻轻响起,“别害怕。”
墨叔若吞了口唾沫,口不对心,“我没那么胆小,倒是你的伤口,小心些。”
他没有回话,左手攀着石壁一跃,瞬间落在方红魈身旁,大概晃得厉害扯着了伤口,疼得眉间一皱,一把捏住了自己的右臂。
墨叔若没有心情再顾及他,眼前这段距离,对于不会武功的人来说,根本就跳不过去。即使不想拖后腿,做不到的事也终究是做不到。
心里纠结,都打算说出‘别管我’之类的话来,一条银色铁链伴着幽幽蓝光直戳入石壁中,而另一头,正拽在宴绝左手里。
“抓着链子走,慢一点,没关系。”
墨叔若没差点哭出来,幸好周围环境漆黑,即使红着眼睛,也看不到。那铁链明明该是冰冷,她抓着却分明觉着暖和,像是抓着他的手,无端叫人安下心来。
两手抓着链子,脚踩在石壁上,悬空走过两步,眼看就差那么一小节,整个山体忽然一抖,原本插在石壁里的银链,立刻被震松,身体随之往后一倒。方红魈眼疾手快,探出身体拽住墨叔若往后一扯。就这一瞬间,唯一的光源从她手里掉落,在石壁上滚了几圈,灭了。
漆黑的山洞里,瞬间没有了一丝声音,好半天才传来方红魈尴尬的笑,“我不是故意的……”
剩下两人,在夜色中不知怎地,跟消失了一样,没有回音。不是他们不说话,实在太过尴尬。方才危急之中,方红魈将墨叔若奋力往后一甩,不巧,这一甩,正好将她甩进了宴绝怀里。可供站立的地点本就不多,一不小心就能掉下去,无论是谁,拽着救命稻草都是打死不放的,没想她第一反应竟是往后退,后者担忧自然是顺手一搂,扣住了她的腰。于是,两人就这么定住了,一个不知道该不该放,一个不知道该不该退。
方红魈没听到回音,又不敢擅动,吓得汗毛直立,“诶,你们可别吓我,这种地方,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墨叔若瞪着眼睛,颤抖着手慢慢推开他的胸膛,尽量语气淡定,“我们都在呢……”
宴绝本来就看不到,有没有灯都无所谓,可是她们两个女孩子,没有一点光,那可是大写的雪上加霜。
“等等……”
方红魈僵着身子,“怎么了?”
刚才有灯时没注意,现在周围全黑下去,墨叔若才发现自己腰包里有光,她掏出来一看竟是一颗夜明珠,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现在居然派上了用场。幽光渐大,方红魈庆幸道:“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你竟然带着夜明珠……”
墨叔若干笑两声,没敢去看宴绝的脸,余光却发现他右臂上已经又是腥红一片,她胸口一紧,他却并无过多表情。只皱眉道:“方才地动,必是外面炸山还在继续,这地下如此之深都震感强劲,再来过几次,怕是要塌了。”
“那得快走了。”方红魈接过墨叔若递来的夜明珠,继续在前方开路。
虽然方才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有些心猿意马,念着他的眼睛,还是主动扶住了他的左臂,“小心脚下。”
方红魈提议,“以防万一再来地动,城主,不然将你的鞭子拿出来我们抓着,免得落下河去。”
她说的有理,宴绝果断掏出银鞭递给她,方红魈正要将尾给墨叔若,一时间又应了她的话,地动再起。三人本就在狭窄石壁上行进,方红魈正转身没抓着石壁,一个晃动整个人直接朝地下河倒去,宴绝手快,一抓一提将她按回石壁上。地动进行了片刻,又慢慢停下来,方红魈吓得大气不敢出,整个人贴在石壁上冒冷汗,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发现手里空空如也,“呃……城主,你的鞭子掉下去了……”
宴绝无语道:“我知道……”方才那咕咚一声他听得很清楚。
方红魈不确定道:“要……捡回来吗?”毕竟这段地下河看起来危险重重,尽量还是别下去得好。可东西是自己不小心弄下去的,说不要好像有点对不起他。
宴绝面无表情道:“你说呢。”
“可是我不会水啊……万一我溺水了怎么办,还要麻烦你们来救我……”
这是上任城主千阖所赠,对他来说,一定意义非凡。
墨叔若提议,“还是先找找在哪。”两人这才停止对话。她使劲睁大眼,火光下,能看到浑浊水里有光反射,“看到它了!还好,只是在河水浅滩处。”
见他作势要跳下去,墨叔若赶紧拉住他,“我去吧,你不能再碰水了。”
方红魈道:“那你自己小心些啊……”
墨叔若轻松道:“没事,只是捡回来又没什么危险,用不着担心。”
这里的河道确实是有些险,可以说根本就没有河岸,沿着石壁爬下去,直接就落到了水里。先前还没干透的衣服又湿了个遍,墨叔若冻了个机灵,迅速凫水过去,潜入水底去摸银鞭。混浊的水下她看不清楚,只觉得摸到了各种坚硬的东西,不像石头,长短不一,倒像是人骨。
她有些慌了,等摸到鞭子立刻返回水面,一刻不停朝岸边游去,游到一半突然划不动了,有什么东西拽住了她的裙子。
“叔若,快离开那!”幽光下,很明显能看到水下一个巨大的影子。方红魈急得跳脚,两人立刻跳下石壁,冲下陡峭的河岸。
墨叔若一不留神失去重心,水过头顶。浑浊的视线里,看到一个猎狗般大小的黑影,惊吓过度,没来得及吸入足够多的空气,待到再浮上水面,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拖离了岸边好远。虽然没看清,但她深知这东西的危险,河底的骨头,还有这一段的腐臭似乎都在表明跟它有关。墨叔若慌忙中扯开半截裙子,拼了命往前游,眼见岸上两人也下了水,心里更是说不上的着急。
一时间感到腰侧被什么咬住,疼得她瞬间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咬住她的东西力道很大,又将她往后拖走了一节,好在两人已经赶来,方红魈拽住了她的手,宴绝掏出刚才捡到的匕首奋力朝水里刺去,刀刀致命,一刀比一刀猛烈。
水里迅速泛出血腥,墨叔若慢慢也觉得腰上的咬合力失去了劲道。河水终于安静下来,方红魈瞅了一眼,拽住两人往岸边移动,“是条变异的食人鱼,已经死了,也不知这河里有多少,我们得赶紧上岸。”
待爬上岸时,方红魈才发现墨叔若的异样,她倒在地上,动也不动,腹部腰侧上全是血,仔细一看才发现被撕裂的衣摆下一排伤口,“叔若……”方红魈有些害怕,蹲下去拍她的脸颊,“快醒醒……”
宴绝也蹲下去,似乎察觉不对劲,“怎么了?”
方红魈带着哭腔,“那死鱼咬着她了。”
“严重吗?”
她镇定了下,迅速掏出身上所有的东西,进行紧急处理,“放心,有我在就不会有事的!”嘴里这般说,实际上再晚一步,墨叔若半边肠子怕是都要被扯出去,方红魈一边给她止血,一边急得大叫,“叔若你倒是叫一声!哭也行啊……”这般可怖伤口,被咬就已经够受的了,还被拽了那么久。
墨叔若半睁开眼睛,浑身都没什么知觉。
“墨叔若……”虽然他看不见,却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又听方红魈这反应,猜测她必定是受了很重的伤。
她手里还紧紧拽着一截银链,费劲将它放到他手上,用了全力吐出三个字,“我没事。”
他握着银鞭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你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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