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项景佾回到小院,两人才匆匆忙忙赶回娲皇殿,阿拿尔着装一番后,叫了随从直接往音萨的私宅去。
北疆不像中原,每一个皇帝都有自己的宫殿。虽然女筑有娲皇圣殿,但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住在里面。
音萨住的地方很特别,在古城以南二十里的山林中。阿拿尔只听说过,这还是头一回来。
她坐在轿辇中,随着山路颠簸,身上的银饰也跟着叮当乱响。随行婢女人手一个驱虫香炉,就怕飞出个毒物伤人。而项景佾拿着长剑在前方开路,将乱做一团的藤蔓尽数砍断。
穿过乱石树林后,总算到了有人走的大路。远远的,能看到一颗巨树,足有几十人合抱在一起那么大。
苗岭山地落差大,没有平原可群居,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地取材。也为了避免被丛林中的毒物野兽伤害,以前的苗民要么是住在山洞里,要么就是住在这种依树而建的房子里。只有身份高贵的人才会住在巨大的树干里,平常人难得再找到好的栖息地,有的就直接将木屋修在树冠上。岁月渐久,山林中瘴气加重,可供人用的区域也慢慢变少了,后来有任女筑带领大家移居山谷,才修成如今只有一面出路的帕拉古城。
阿拿尔以前并不认识音萨,只知道五毒派是北疆一个极隐秘的组织。自从在中原落败而归后,他们利用山林毒物练蛊,甚至将自己变成怪物,追求一种别人不能理解的所谓长生境界。中原崇拜修仙的人数不胜数,只是那些道士半仙都是追求精神上的东西,没有北疆这些人可怖,连自己都下得去手。时间一晃几十年,死的人加剧,一头栽进去的却络绎不绝,慢慢的,五毒派就被外人讽刺喊成长生教。
音萨虽然是教众,但她却在追求权利跟欲望,是个极有野心的人。只可惜样貌被蛊毒所毁,不好示人。
轿辇停在巨树底下,项景佾陪着阿拿尔一起进了树屋。远远的见着有侍从跪在地上在禀报什么。
坐在上位的女人,年纪约摸在二十五岁左右,容貌绝美,即使裹着一层宽松的袍子,坐着的时候也能看出身资妖娆。
让项景佾等在一旁,她自己提着长裙亦步亦趋,慢慢踏过去。
似乎是听到在谈论坊间流言的事,阿拿尔刻意放慢了脚步,直到音萨发现,她才加快步伐过去,低眉喊了声,“女筑。”
“下去吧。”将禀事的侍从谴退,女声静静道,“这一夜过去,古城内竟然传出轶闻,说是神官杀人制蛊,手段可怕。单就这一早上,人人自危,无人敢出门来。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她一边说着,就有侍从自动搬上椅子来。阿拿尔自顾坐了,慢条斯理道:“草动需得有风吹拂。既然有人说,那这事必定是有几分真实。只是大人身为女筑,肯定是不可尽信但也不能不信。”
这话说得跟打太极似的,跟没说并无差别。
音萨道:“角殷常是我亲自提拔的神官,不管这事情是否属实,在百姓心中我已然难逃关系。”
“恕我直言,角殷常此人不可留!”阿拿尔决心要杀角殷常,肯定不会错过这么好机会,“当年北疆起乱,他本就是罪臣之后。若不是看着您的面子上,我当初是定不会承认的!原以为他待在神庙会好好履行职责,没想总是做出些让民众丧失信心的事!此种恶类,怎可当得起神官一职!况且你刚上位,应该稳住民心,不能轻饶他才是。”
女人薄唇微启,神色麻木,“他毕竟于你有救命之恩。”
阿拿尔恨恨道:“此恩您已经用神官之职相报,是他自己没有珍惜,怪不得我们!”
这其中事情,阿拿尔不知道,所以才能说得那么坚信。可音萨自己清楚,她靠着圣女坐上女筑之位,角殷常在中间起了大用。本来说好互不相干,她这时倒打一耙,又怕角殷常将所有都抖落出来。可若是不处置他,她的地位在百姓心中会更加动摇。
“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阿拿尔道:“撤去他神官一职,关押地牢。待查清楚事情,再定他罪。”杀人制蛊一事没人比她更清楚,只要抓住角殷常,他必死无疑。
两人心中都在各自思索。阿拿尔想着怎么杀死角殷常,音萨却在纠结,怎么做会对自己有利。
角殷常手握音萨把柄,她不敢动他,但此人活在世上一天,对她来说都是个祸患。如果除去,那北疆就是她一个人的,这也不失为一条好计策。
“来人。”
她突然出声,将阿拿尔惊醒回来。侍卫将领单腿跪在地上抱拳,听候差遣。
上位的女人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动作,都不曾挪过一毫,“传我命令,将神官撤职查办,关入地牢。”
“属下领命。”侍卫起身出去。
阿拿尔事已办完,也不再打算久留。未免她多疑,起身弯了弯腰,顺口道:“我此次来,是想问你一件事,不知你可知道生死蛊?”
上座的女人面无表情道:“生死蛊,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两蛊同下,活者唯一。”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她居然知道。不过一想,音萨是长生教众,什么奇蛊没听说过。说不定她还真有解决办法。这样想来,突然觉得高兴,“那你可有救治两人的方法?”
居于上位的女人依旧是端坐在,眼神中死水一片,波澜不惊,“受生死蛊者,必死其一,别无他法。”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连你都没有办法……”坚信过头只觉得打击,连音萨都没有办法,那还能救他们吗……
“办法也不是没有。”
阿拿尔猛一抬头,“真的么?”
音萨道:“你要救的是谁?”
这话问来,不过是看值不值得她救。阿拿尔看透她的心思,提步走近,低声道:“我的亲卫曾经不小心冒犯神官,被他下了生蛊。就在昨日,听说有个外地人与神官起了争执,又被他下了死蛊。”
音萨道:“所以你要我救的是你的亲卫?”
“不是。”阿拿尔瞥了一眼近处的婢女,走到她身边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听说这个外地人身份了得,是中原一个神秘门派的城主。”
音萨顿了一下,“什么门派?”
她又凑近几分,慢慢道出三个字,“天目峰。”
说完以后,阿拿尔低下头迅速退下去,抚裙跪在地上,“还望女筑能救我亲卫一命。”
“你起来吧。”
阿拿尔只是做做样子,并不是真想一直求她。天目峰在中原只是个传说,但北疆曾经有女筑却是亲眼见过。天目峰之力,何其强大,音萨不可能会放过拉拢他的机会。
这话一开始她并没想到说,幸好项景佾之前有跟她提过,这一来二去,随口又随口,倒是让两人都有利可图。
音萨顿了好会,才开口道:“下蛊多久了?”
阿拿尔道:“据说是昨夜子时。”
“两蛊一下,十二个时辰内必死一个人。今夜子时前,带他来见我。”
“是。”阿拿尔心底乐开了花,面上还要装得冷淡,“那我先退下了。”
“去吧。”
阿拿尔转身慢慢走出去,行动没有丝毫可疑,直到上了轿辇才发现自己激动得手都在抖。
“侯迦,侯迦!”
走在前方的项景佾听到声音立刻走到轿辇旁,“殿下?”
阿拿尔端坐着,闭上眼睛,将一只手伸出帘外。
项景佾奇怪,好半天才理解到她的意思,赶忙握住她抖得有些厉害的手。担心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没事了。”她依旧闭着眼,用力握住他的手,吩咐道:“我们先去小院,回去再说。”
人多不好讲,他虽然好奇,也依旧点头应道:“是。”
***
再说角殷常这边,神庙内竟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看着本应该在躲避飞花谷追踪的方百媚,角殷常冷笑道:“真是稀客呀。”
方百媚自己也没想过来北疆找他,只是上次阎崖狱中了他的毒,这一个月实在疼痛难忍,不得不来找他要另外一半解药。况且他手里还拿着蝶血蛊,她也不可能就都让给他。
方百媚有两个优点,一是对于蛊毒派的坚持,一是脸皮奇厚,“我来这里是帮你啊,怎么,不欢迎我?”
“你觉得呢?”
“你自然是要欢迎我的。”方百媚大步走到他的上位坐下,笑得妩媚,“进城时我就听说了你杀人练蛊的事,你不可能还不知道吧!这北疆不像东陆,没那么多闲杂人等供你抓。你身为神官杀害民众,又弄得人尽皆知,想必不久就会有麻烦!”
角殷常一张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他虽然讨厌方百媚的孤高自傲,不过她说的话倒却是没错。这种被袒露在太阳下的事,音萨为求自保肯定会出手的。
“你不用替我忧心,倒是你……”他哼了声,“不远万里来到北疆,不就是为了求我拿解药?想要活命,我劝你还是仔细着说话。”
她来的目的互相心知肚明,既然坦白来讲,自然不必再拉着笑脸,“我是来拿解药的,但我也为了蝶血蛊。如今事情闹开了,你一个人搞不定。”
屋外远远传来整齐的步伐声,想必是音萨派来抓他的卫队。
“我可以给你解药。”角殷常站在那看着她,“前提是你要帮我拿到华莹石!”
方百媚惊讶道:“你是说宴绝也在古城!”
角殷常默认,“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她一直都想杀宴绝,没想竟然又碰到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方百媚果断点头,“为什么不呢!”
角殷常扔给她一颗药丸,转身往外走,“蝶血蛊在千蝠洞,你速去将它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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