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项景佾从百越偷偷追寻而来。只是那时他伤口反复,到了北疆就昏死过去。醒来时才知道是被一位丧儿的妇人救起。妇人患病,精神不太正常,只以为他就是她的儿子。为了报恩亦为了掩藏身份,项景佾便认了她儿子侯迦筠这个名字。
妇人所在的小山村其实就是个活死人墓,里面住的都是些患绝症不可治的孤寡老人,没有人会来看望这个村庄里的人,他们都只是在等死罢了,过一天算一天,偶尔苦中作乐,聊聊年轻时候的风流事,少与外界联系,渐渐地不太记事,也因此,这些村民只知道有侯迦筠这个人,并不太记得他的样貌。
项景佾养病了半个月,身体大好后开始去古城找工,顺便借着这个理由打探角殷常的消息。圣女复活的事传遍大街小巷,他即便是不想打听,也在街头巷尾听了不少百姓们饭后的闲话。
在一家粮仓店当了半月的搬工,忽然一天,神官上任,圣女游街去向祝融庙,不经意看到那轿辇上的女子,他这才知道墨叔若已经做了娲皇殿的圣女。
项景佾心中疑惑,当下便辞了粮仓老板,去参加了护卫军选拔。项景佾的武功绝对是不差的,所以他很快就进了娲皇殿。
与圣女阿拿尔偶有几次遇见,只不过他站在队伍末低着头,没能与她照面。一开始他猜测墨叔若是被迫的,后来渐渐发现,她确实像变了一个人。为了查证,项景佾废了不少力气。只是如今她已是圣女位,他一个外来人不好近身,于是想了个办法,做了她的贴身护卫,也顺便追查墨叔若变成圣女阿拿尔的缘由。
宴绝一行人来到北疆项景佾很是惊讶。自从来到帕拉古城之后,就想传消息回墨家,可这里就像一个封闭的罐子,进来容易出去难,根本没有办法与东陆取得联系。
他孤身一人斗不过女筑音萨跟角殷常,只能待在阿拿尔身边保护她。碍于墨叔若倾慕宴绝,出自一个男人的嫉妒,项景佾其实并不想再跟宴绝扯上关系,但这时候,他若要帮忙,说不定能帮墨叔若更快摆脱目前的处境。
“我想你是会相信我们的。”
项景佾神游回来,定了定心思,“既然是殿下要你们帮忙,我自然是信的。北疆近来发生的怪事我想你们也有一定了解。北疆三司互相牵制,圣女虽然可以承认女筑跟神官,但其实没有什么权利,相反女筑掌管一切内务,有生杀大权,而神官主外,有监查之职。”
“你们为何想杀他?”
“角殷常此人阴险,靠着神官一职为所欲为。殿下之所以要杀他,是因为受他威胁。”
花瓷好奇道:“威胁?”
项景佾继续道:“殿下大病初愈,依旧要靠着角殷常的治疗维持。他因此要求殿下给他提供生人血肉……”
他说得愤怒,花瓷都吓得捂住了嘴。
“昨夜在神庙,他又提出要十个孩子。”项景佾拳头紧握,“十恶不赦的贼寇不难捉,可是要无辜孩子的性命,这我根本就办不到……”
宴绝挑眉,“孩子?”
项景佾自顾讲述:“还剩两日,如果我不把孩子送去,我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尤姜靠着墙,冷冷插了句,“女筑音萨难道就不管?”
项景佾心里其实猜的八九不离十。女筑靠着圣女上位,而让墨叔若顶替阿拿尔的计策必定是角殷常所出,两人达成协议半分北疆,所以音萨不可能会处置角殷常。
只是他不能将这些说给宴绝他们听,不然他跟墨叔若的身份就不是秘密,况且他与宴绝的关系还没好到知无不言的地步。
记起前话,项景佾摇头道:“角殷常说,抓人是用来制药,不过是手段残忍了些。女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管制。”
“你可有查过他抓人的用处?”
“我有偷偷去看过,只是那洞穴里瘴气遍布,无法深入查探,并没得到什么有效的讯息。”出于好意,顺便提了个醒,“角殷常行踪不定,你们要抓他大抵也不是容易的。”
杀一个人没什么难处。
可要杀一个奸猾狡诈之徒,并不简单。
恰巧,角殷常就是这样一个人,但是宴绝还是打算前去。想拿麒麟玦是真的,想帮阿拿尔也不假。所以他一定要去会会这个角殷常。
他起身,花瓷也跟着站起来,“多谢相告,我要知道的都已了解清楚,就不再多打扰,告辞。”
三人往屋外去,项景佾坐在那没动,好半天才回过头看着屋外,禁不住皱起眉。
夜半时分。
宴绝轻功乘风而去,到了古城北边的荒郊野岭。据项景佾所说,千蝠洞是以前苗人的住处,居山临水原本也是个福地,只是自从修建古城后,那里已经少有人去,洞穴里潮湿阴暗,加上山林雾重,又有各种毒虫毒花的汁液气味融合,可以说已经是个死亡之地。
宴绝孤身一人走在树林中间,虽然行动轻巧,也偶尔会惊飞枝头栖息的野鸟。
走了不到半刻钟,他就开始觉得有点胸闷气短。抬手封住自己的几大要穴,避免毒气入侵。手脚麻木感渐去,他才停下脚步抬头巡视。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零星的月光从树叉间漏下来。各种张牙舞爪的枝干交叉,几乎遮完了整个天空。粗壮的藤蔓缠绕着树干向上攀爬,爬到最顶处,又垂直掉下来,一根一根,粗细长短各异,远远看去,就像有无数条长蛇挂在半空凝视着你。
不知道是什么鸟的鸣啼声,发出‘归来归来’的声音,像在家的母亲呼唤未归的孩子一样,穿过这漆黑的树林,传进宴绝的耳朵。
不得不说,北疆之地确实让人畏惧。倘若是常人迷路至此,怕是早就吓个半死,倘若运气再不济点,大概连命也得交给此地。
宴绝重新起步,寻着方向加快速度前进。
千蝠洞不一定会遇上角殷常,但要是能弄清楚洞穴里面的情况,也不枉他走这一遭。
越靠近千蝠洞,周围的毒物就越多,有的甚至都成群结队。
一只毒蜂瞄准了时机,冲着宴绝背后飞去,速度之快,就像离弦之箭。他刚跨过一堆纠缠的小蛇,便听到背后嗡鸣声,迅速提气推掌,将那近在咫尺的毒蜂堵在了半空。那一瞬间,就像时间静止了一样,毒蜂停止了挥动翅膀,周身迅速发白,转眼就结了一层冰。
他收回手,拇指大小的毒蜂就掉到了草地里,顺便将周围一小块的植物都冻出了白霜。
宴绝的御寒诀已经掌握精准,冷凝之气虽然比玉华扶窨略略差了一些,但也绝对足够厉害。
他提起冷气包裹自己,免得再受这些小虫打扰。一步踏过的地方就迅速结霜,走后不久,白霜又渐渐散去。
再走了一刻钟,千蝠洞已经近在眼前。
宴绝停在洞穴处,被里面萦绕不去的瘴气逼停了脚步。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燃,还没走到十步,火苗就变成了奇怪的绿蓝色。
他斜瞟一眼火苗,面无表情继续前进。
学过御寒诀的人,心跳有时候都能低得没有迹象,甚至还可以让自己呼吸都降低到最慢的频率,形同死人。
走了一段距离,瘴气加重。宴绝虽然有御寒诀护身,可如果长时间待在里面,也很是危险。毕竟他呼吸频率再低也还是要呼吸,时间一久,吸进去的瘴气就会增加。
闭上眼睛,手心从丹田处凝气,随着左手在空中挥舞,紫色氤氲的雾气慢慢地都开始静止。这现象实在神奇,就像在极寒之地往空中倒了一盆热水,瞬间凝结成冰。明明是浮动缥缈的东西,却生生被固定了在半空,停止随风流动。
再轻的东西也是需要力,一旦让它行动的力消失,它就静止了。御寒诀的力量让人震惊,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人将这个力量发挥到极致。
从他脚下开始,一层冰霜迅速向外推出,连着山体石缝,爬虫灰尘,全部被冻成了冰凌。
宴绝重新睁开眼,提起脚步继续前进,每走一步冰霜就往里延伸去。
很快,他就来到了洞穴尽头。
这是一个奇怪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很恶心的东西。
连他这样雷打不动的人,都禁不住皱起眉头。
眼前所见,挂在崖壁上的是一个类似于动物内脏的东西,有点像是牛的胃,却大了好几倍,外面覆盖着一层湿哒哒的黏膜,最底端偶尔聚集得多了,就会一坨一坨往下掉,那东西下方已经堆了一摊烂泥似的白色污秽物。想必已在此处放了很长一段时间。
恍惚间,他都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那个东西,居然像心脏一样,时不时跳动一下。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但肯定是有活物在里面。
宴绝将火折子扔在那白色污秽物上,因为陈放太久,就像粪便一样都已经干得可以燃烧。
火势渐渐大起来,一股诡异轻烟慢慢散开。宴绝感觉不妙,迅速往后跳了十步远。
那污秽物竟然毒气更重,让他都有些心惊。
因为下方起火,温度增加,上面的虫茧忽然动起来,不似先前有规律地跳动,而像是无数虫子在里面爬蹿。
看过这东西,也差不多知道角殷常就是在利用生人的鲜血制蛊,这种可怕的东西,破茧出来绝不是好对付的。
他抬起袖子掩住鼻子,准备原路返回。一块石头像是凭空出现,从洞穴外飞进来。宴绝侧身一闪,石头激起巨响撞到火堆上,迅速压制住火苗。
他挥手一甩,一根银色链鞭迅速射出,只是来人躲得太快,鞭子扑了个空,只抽起一地的灰尘。
黑暗中,那人伸出青色的手指着他,空荡的洞穴里传出诡异的笑声,“我见过你,宴绝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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