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天晚上,翠儿伺候我睡下后,她就出去了。然后半夜时分,我才被吵醒,醒来后,翠儿告诉我,叶小姐随大皇子去了。”顾眉笙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然后我起床洗漱了一下,就赶往灵堂了。”
“你,有发现什么问题吗?”贺兰雪挑眉,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模样,他的眸子很清亮,狡黠一闪而过。他知道顾眉笙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实则骨子里,是一个心细如尘之人。
“有!”顾眉笙心里一沉,她如今总算想到了,她绝计是被人摆了一道,所以,在她回来后,才会有阴魂不散的跟踪者。她朝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以前怎么会没有想到。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沉,感觉整个脑袋都是木的,被吵醒后,有点眩晕,而我以前,即使再累,也没有睡得那么沉过!”她眼神发直,终于发现了,她从小,就特别容易惊醒的。
贺兰雪沉吟着开口:“嗯,聪明,能想到自己是被下药了,还有吗?”
“醒来后,翠儿带我去灵堂,去灵堂的路上,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想,不对劲是正常的。因为几个时辰之前,这叶府,还挂着红绸、红灯笼,还贴着大红喜字,几个时辰后,就挂上了清一色的白绸,连棺木都摆上了,这么快的速度,只有一种解释!”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贺兰雪不说话,在影影绰绰的光影中,眸子明亮,他看了一眼顾眉笙,想她真的很聪慧,自己一两句就能让她发现问题所在,有的东西,还算看得清楚,以前看不见这些,也只不过是当局者迷而已,他一个外人,倒是看得明了。
可是他看不看清是一回事,帮不帮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谓的江湖正道,向来虚伪不堪。朝廷也是,从前的光明正义一去不返,如今西月国朝廷奸佞当道,国势渐微,国君又昏庸不堪,这样的朝廷与江湖,早已是一滩污水,想来卷进纷争中,整日不是尔虞我诈,就是斗得你死我活,倒不如逍遥人世来得自在。
他处事出尘,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顾眉笙喝了两口酒,确实是极香醇的酒,因贪恋这酒的滋味,她不由得又喝了两杯。阿鹂在一边静静看着,贺兰雪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两人对视了一秒,然后又迅速别开了视线。
顾眉笙喝多了,两颊飞上了红云,眼前的人影变得有点模糊,她晃了晃有点发沉的脑袋,感觉自己是醉了,然后手一软,青瓷酒杯掉在地上,而她,也在眩晕中倒在了石桌旁。
“阿鹂,明日一早,你送她出去。”贺兰雪起身回房,他的双手背在身后,长身玉立的身影,在月光下,笼罩上了一层清冷的光辉,在一地月光的院子里,拖了长长的影子,平日妖娆的红衣,此刻也褪尽了奢华,瞧着朦朦胧胧的,特别美好。
阿鹂摇头,苦笑一声,看着贺兰雪红衣消失在木门后面,她的眼泪就下来了。眼泪滴进酒杯里,嗒的一声,淡红色的酒液与透明的眼泪混在一起,杯中泛了涟漪。
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擦去脸上的水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可泪意却是怎么都忍不住,低低叹息了一声,她想自己真是醉了,即使她没有喝多少酒。
又坐了一会儿,她起身,扶着顾眉笙回房,给她盖好被子,立在她床边叹了一口气,知道她的不易,也明白贺兰雪已经帮她拨开了挡在她眼前的东西,想来应是看在以荷的面上,不然,对于这些事,他向来不会插手。
阿鹂带上门走了出去,小院里边静静的。顾眉笙睡得安稳,梦到了她死去的师父。
她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混迹在各大垃圾堆旁,在寒冷的冬日,穿着脏兮兮的单衣,瑟瑟发抖的躲在一个富人家的后门泔水旁,等着丫鬟出来倒昨日剩下的菜食。
那时是几岁来着?哦,是四五岁的时候,丫鬟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偷摸着上去,伸出纤细的手,往满是冰碴子的泔水桶里去捞吃的,泛着酸腐气息的东西,就是她的食物,对于吃的,她向来不大讲究,也因为讲究不起,在那个时候,能有一口吃的,她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后来的小乞丐见她抢了地盘,二话不说上来就开始揍她,她很冷,冷到那些乞丐揍她时,她一点感觉都没有,额头和嘴角破了皮,手脚被揍得青紫,然而她一点都不疼,只是麻木的抓着馊饭,往嘴里塞去。
每天晚上宿在破庙,她战战兢兢的缩在一个小角落里,睡在碎瓦片上,盖着几根茅草,有一点动静随时就惊醒,有时候睡得沉了,那些乞丐欺负她,她生生从睡梦中疼醒,然后穿着还有几根草的破草鞋逃走。
从那以后,无论在多安逸的环境中,她基本都能随时保持清醒,遇到危险,及时做出判断,并且快速逃跑。
那些日子,她什么都不想,随时只顾着吃和逃跑。在别人家的女儿养在深闺,不知人间疾苦时,她已穿着破衣烂衫,在这个世间,艰难的活着。
她从未想过自己来自哪里,也从未想过她父母是谁,春天百花盛开时,她流浪在世间;夏天蝉鸣燥热时,她流浪在世间;秋天万树凋零时,她流浪在世间;冬天白雪皑皑时,她依旧流浪在世间。
她从来没人疼也没人爱,童年时期,头上的整片天空中,飘荡的,是饥饿和疼痛,以及无休无止的逃跑,她的逃跑技能,基本无人能及。
她看过世间百态,受尽他人欺凌和白眼,可是依旧活得倔强,像一棵长在石缝中的草,挨过一场场瘟疫,度过一次次寒冬,不知不觉,慢慢的从一个不会说话的脏丫头,长成了能自己保护自己的小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