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儿上还滴落着艳红的血,溅在石砖上,绽成几瓣花。女子微微的喘息,像是愤恨,又像是叹惋。她不知道她是否能取慕北卿首级,但她知道,今日事已至此,不是他死,便是她亡。
呵,那个安凉尘,早在慕北卿出手救下的那一霎,便魂归离恨天了。若是今日慕北卿死在她手下,那也怪不得她,谁教慕北卿自个儿瞎了眼,救下她这个祸害?
“容儿……莫要胡闹。”慕北卿修眉微蹙,他很不喜欢被人拿刀指的感觉,而偏偏对于安瑾容此举,他只觉心头一寒。
胡闹?她也不想,说得好像他慕北卿没胡闹似的。更何况,即便她胡闹又如何,她又不是他的谁。
安瑾容仍旧那么立着,她真的,不想再一味退让了。
“殿下,若是这么想我死,为何当初要将我救下……这么做很有意思吗?一步一步将我逼入绝境,殿下才甘心吗?”安瑾容抿唇,心头堵得慌。
慕北卿微微一怔,他做了什么,这般惹她厌恶?须知他这些日子来,因为一个安瑾容,日不能食夜不能寐。
安瑾容将面前宛若谪仙的男子眸间片刻的恍惚收入眼底,腹中本有千万毒言,却是欲说还休。她细细将慕北卿打量了番,不知为何,眸子略湿。
他瘦了。
“安大小姐……将话说清楚可否?”
安瑾容合眸,将所有的踌躇犹豫尽数摒弃。睁眸,已是腊月寒霜临天:“先前在中秋宫宴的赛场上,殿下派人险些将我送归阎王。方才,殿下的人又欲取我首级。殿下,您作何解释?”
慕北卿修长的手却是攥了紧,骨节分明。解释?他该怎么解释?他能怎么解释?
事情本非出自他手。
“本王并未有过此举。”慕北卿对上安瑾容的眸子,心下一滞。近些日子,她怎的憔悴了这般之多?
安瑾容一怔,心下不信,然而看慕北卿那模样也不似假话。更何况,他没必要作假——慕北卿若是想杀她灭口,不都是弹指间的事情?
慕北卿若要明媒正娶凤漓,她不死是不成的,免得凤漓日后遭人诟病,说什么夺人夫君。自然,茗仪也得是要死的。
横竖都是一个死,不过有早晚之分罢了。倒不如现在动手,她可不想死于非命。
更何况,慕北卿似乎与一年以前北晋亡国的事有关。另外,他还知晓空尘。就算没有慕北卿,安瑾容也自信能寻到洛九娘。
这么一想,安瑾容便给慕北卿必死寻着了几条冠冕堂皇的借口。尽管她知道,事后她可能哀恸之至。
“殿下,恕臣女不得不动手,以除后患!”安瑾容素腕一转,莲步一移,长刀直向慕北卿。
男子微微侧身,可安瑾容凌厉的掌风却将他震出了老远。安瑾容不等慕北卿回神,就地一蹲,右腿横扫过去,霎时烟沙四起,慕北卿不急不缓地微微一跃,破了她的招数。
安瑾容贝齿紧咬朱唇,猛地凌空而起,自上而下,刀锋直劈慕北卿。男子修眉微挑,大掌生生将刀身握住。登时,血顺着手臂,染了锦衣,溅于地。
“这丫头,果然是有些本事的。”慕北卿心下暗道。方才的几招再加上她强势的威压,足以放倒几个成年男子。
然而,对慕北卿来讲,安瑾容如同以卵击石——装疯卖傻的几年里,他日日受着非人的训练,负伤无数,差些将命交代了。连那人都说,这世上应当是没有能伤慕北卿的人了。
安瑾容大口地喘着气,她可是使出了看家的本事,怎么没能伤他分毫?除了慕北卿故意握刀划破了掌心。她微眯了眼,打量着那悠闲之至的男子,心说这几年,估计人家是在暗度陈仓。
慕北卿蹙了眉,这丫头明显已经体力不支,再跟他打下去,安瑾容的怕是会废了。心想至此,他淡淡开口道:“容儿,我永远不会害你。停手吧,你已经快撑不住了。”
安瑾容撇嘴,他这是咒她呢?她好得很!还能跟他再战八百回合!
然而事不如她愿,忽的,安瑾容身子一颤,胸口绞痛,猛地吐了口血。她只觉两眼一黑,幸得及时松刀扶住了墙,才没倒下去。
慕北卿心口堵得慌,她痛,他也痛。
心痛。
他方才一个不注意释出了些许威压,尽管对于慕北卿来说,分量确实微不足道,可安瑾容是决计受不住的。
“容儿……我去给你寻太医过来,凤大人此时怕是已经回了长白。”慕北卿松手,刀锋与掌心相离的刹那,他微微吃痛,只得攥紧了拳——谁让他方才握得太紧。
安瑾容无奈笑了,瘫倒在墙边,抬眸望向慕北卿:“殿下……求你,莫要再来扰乱我的心了……”
慕北卿抿唇,他不知她何意,只是静候下文。
“临死前,我也学人家说说遗言吧。殿下心里边的人应当是凤漓的,那有为何要三番五次与我暧昧,引我误会?待我将心托付了一半,殿下却又将我堕入冰窖。我本来以为,无论是宁颐帝姬,还是安凉尘,亦或是安瑾容,都已经无心了。谁知,那池水一旦被殿下拨乱,再无从归于平静了……”
“殿下,若你还有半分良知,烦请代我照顾好凤漓与安家的两个嫡子嫡女,救出萧妃的嫡弟宋明翊。至于空尘,请殿下莫要再插手了,会有危险……”
“慕北卿,别了……”
安瑾容强忍痛意,说完了所谓的遗言,终是再也忍不下去,一口血吐出来,倒了。
慕北卿下意识地将她扶起,二指探了探她鼻息,乌瞳骤然一紧——没气儿了。
他本有无数的事想问,然而人已西去,无从再问。
“出来。”慕北卿将安瑾容禁锢在他怀中,沉声唤道。
暗卫应声而出,朝慕北卿拱手道:“殿下,子京这便去长白山请凤大人来给安姑娘医治。”
慕北卿微微摇了摇头:“不必,去将本王宫内的还魂丹取出来。”
子京讶异望向慕北卿,却只对上人沉如墨海的眸子,抿唇道:“殿下,安姑娘已去,还魂丹怕是已经失了效用,除非殿下割腕取血作为药引。不过,子京绝不会让殿下拿自己的命当儿戏。殿下当成天下大事,不应为了女人而如此。”
慕北卿宽袖一拂,将子京震出几尺之外,他眸光转寒,冷望向正不住咳嗽的子京:“本王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不分尊卑,事后罚你去禁牢。”
子京心下哀嚎,他只是个暗卫,不是奴婢啊!取东西这事不应让别个来做吗?
虽说心里边不痛快的很,可人家面上甚是严肃:“子京这就去。”
慕北卿纤指抚着安瑾容的眉,眸间是再也无法抑制的宠溺,微不可闻地轻叹道:“天下大事么……即便坐上了那冰冷的皇位,身旁却失了挚爱,苟活何用……”
子京耳力极好,即便到了清虚宫的内殿,仍能听见慕北卿微语。心说他家殿下怕是得栽在那个女人手里了,不成,以后得去给安瑾容敲个警钟。
安瑾容方才被慕北卿的威压震得内脏出血,死倒是没死,不过是没了气儿。
子京在屋里边翻箱倒柜,总算是翻出了慕北卿口中的还魂丹。他望望被他整得不成屋样的屋子,不由一颤——殿下是个有洁癖的人,两罪一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好慌。
“殿,殿下,这儿是还魂丹。”子京缓缓将丹药递至慕北卿面前,那还魂丹通身圆润明透,隐约有丝缕药香萦于鼻下。不得不说,慕北卿这回是下了血本,这还魂丹可是连诸国皇帝都想要的东西!
谁知道世间仅此一颗的还魂丹,不仅被慕北卿抢了去,反而还毫不吝啬地喂给了安瑾容。若是被诸国皇帝知晓了,指不定安瑾容会死于何处。
慕北卿淡淡瞥了子京一眼,觉察到人的异常,冷道:“子京,本王的屋子如今是何模样?”
那个啥,殿下您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子京绞着手指,眸光四望:“殿下……就是乱了一点点,真的,就一点!”
“本王觉得,禁牢的确缺人了。”慕北卿接过还魂丹,抽出腰间御赐的匕首,往腕上猛然一割,霎时,血流如注。
还魂丹像是活了一般,贪婪地汲取流落的血,未几,便由白透转为艳红。
子京吓得脸色顿白:“殿下,血够了,真的够了……”
无奈慕北卿充耳不闻,任由血流,直至还魂丹微微一颤,他才动了内力将血止了住。慕北卿忙将还魂丹塞入安瑾容口中,轻抬其下颚,好让丹药顺畅入腹。
子京忙给慕北卿搬来一张檀木椅,让他好靠着歇息——失血实在是过多,饶是慕北卿也无法那般快恢复,此际他脸色比安瑾容那个去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还差些。
“慕北卿……?”安瑾容缓缓睁开眸子,映入眼的是一张苍白如纸的绝世容貌,不由得心下一紧,慕北卿做了什么?
子京气不打一处来,害得他家殿下变成这幅孱弱模样的罪魁祸首可是安瑾容!“安姑娘,殿下他方才割腕取血,给姑娘做药引,才将姑娘从阎王爷那儿拉了回来呢。”
字里行间,有些许不满。
慕北卿怒瞪了一眼子京,转而笑望向安瑾容:“容儿,回来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