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安瑾容失踪的事儿已经差不多被传开了,然而也只是闲来无事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柄,并没有多少人挂心。
江无尘却是一直没有放弃,动用亲兵四处搜寻,均无果。
安瑾容却好吃好喝地待在那儿,时不时出手,去膳房里偷几回大鱼大肉。
那侍女刚开始极力反对第二次,安瑾容很是机智地把侍女也一并拖下水——用几碗牛肉糊弄到了一条船上。
自此侍女再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查出来她也有份,不过她在这院子里也可谓处处受人欺压,吃不上几顿饱的,安瑾容也算是她的恩人。
“相处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姓呢,若是我出去了,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指定落不下你。”安瑾容一边灌着一壶梨花酿,一边对正吃得欢的侍女道。
她抹了抹嘴,这么些天跟着安瑾容,也是被带进沟儿里去了,一样的没形象。
“奴婢唤做小棠,家是北晋的。”
这一句,才让安瑾容彻彻底底想起北晋亡国的事儿。虽说她对北晋似乎从骨子里就没多大感情,但还是会有些许恨的。若是没亡国,她如今指不定在哪个宫里边快活着呢。
安瑾容怔了怔,停吃了,脑子里忽的冒出一大堆未解之谜——小棠口中的师姐究竟是哪个宗派的?
那个小女孩究竟干了什么,才引来安瑾容的祸难?
千机楼里边的卷宗上,写了什么?或者说,卷宗上能写什么?
安瑾容只觉得如堕迷雾。
人被逼入绝境时,思索事情总是会异常灵敏。抽丝剥茧,深入核心。
暂且抛开宗派一事,安瑾容现在想好好琢磨琢磨那个小女孩的身世。
从小棠所谓的“师姐”那儿看来,自个儿似乎同那小女孩有些关系,不然她怎么总是能梦到她?并且那师姐说卷宗是安瑾容写的,定是看错了人,而那小女孩面相定与她相似。
小女孩身后是有人的,专门接信儿的人,而且对小女孩仍有威胁。她写下卷宗肯定是有目的的,而瞧他们那么一副紧张的模样,卷宗里边应该有大乾坤,而且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写的,然后丢进了千机楼。
人在什么时候会写下那么多重要的事情?
细细一想,其实答案很简单,那小女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或者另有变故,总之是不可能再有将这些事重见天日的机会,所以才写下封进千机楼。
一者,若是她此去能够生还,便再去趟千机楼取卷宗。二者,她回不来,也终究会有后人发现千机楼中的卷宗。
不过,第一种情况倒是不大可能,小女孩若是出来了,那些事情早就在她自己脑中,根本没必要写。
那么,就是一种她回来了,却无法记得那些事情,也就是失忆。
安瑾容忽的觉着惊悚,那小女孩那时年方七八岁,而她,七八岁以前的记忆,完全空白的。
“你在想什么?”小棠忽的唤了一句。
安瑾容这才收了魂儿,额上已然是冷汗密布,转而佯装笑道:“没什么。小棠,竟然没想到你也是北晋人,真是巧了。”
小棠细细熨了熨安瑾容话里边的敷衍,有些意想不到,她原本是要按师姐说的,先套近乎,再使绊子的,谁知道安瑾容当场打脸,一点儿面子不给。
“这屋子的装饰,倒是天元的风情。”安瑾容将小棠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下多多少少明了些事儿,心说这侍女火候还不够。
这话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你是北晋人,却在天元的宗派里,不是投靠就是被绑。若是被绑的,这四下没人影的,又遇上个老乡,也该抱怨抱怨,设法一起逃走吧?
这家伙绝对是投靠的,安瑾容用节操担保——尽管她的节操已经低到无下限了。
小棠顿时冒了冷汗,身子直颤:“奴婢……奴婢也不知……”
其实,她倒不是因为假话被戳穿而发慌,被安瑾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人家如今被绑得不成人样,指不定哪天尸体落在这儿。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她怕的,是她师姐,那是关乎她性命的事儿。
安瑾容一看有戏,想继续狐假虎威:“这事你别看我没提过,可我心里边跟明镜儿似的,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讲真,小棠做了什么事儿,她压根儿不知道,原本是想说“你们做的事”,然而又不知是单单她一人还是多人,只得换了法子。
“奴婢……真的听不明白……”
安瑾容怒斥:“事已至此,说出来又有何妨!纸终究包不住火,你趁早打消这念头!”
小棠生生跪了下来,直磕了三响头:“宁颐帝姬……求您莫要将此事透露给师姐,否则奴婢一家性命不保啊……”
接着,小棠便如同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一般,将那一年之前足可扭转乾坤的事儿全数抖落了出来,安瑾容听罢以后还觉着如堕烟雾,浊浊不可知。
这府院的确是某宗派门下的,安瑾容记得小棠提起了“东阳宫”,只说是天元势力极为庞大的门派,并无其他。
一年之前,北晋二年的京城。那时小棠是洛家九小姐身边儿的丫鬟。
听闻天元的东阳宫最近将来北晋,似乎还带来了信,北晋京城南郊附近有墓深数尺,墓中有个玉环,那物件里边据说有大乾坤。
不知东阳宫的哪个大人物从道上打听来了消息,北晋洛家有女,人称九娘,有一手探墓的好本事,一算一个准儿,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现今却是在天元做些生意。
于是,东阳宫的人便想着请来洛九娘来一探古墓,酬劳定为五千万两白银。那时候洛九娘只身在天元也不容易,若是能有这么些银子,灵韵楼的生意说不定能兴盛起来。
左右那么一寻思,洛九娘心觉此事有利可图。更何况,她只是个探人,下墓的是东阳宫。洛九娘草草收拾了行装,携着小棠回了北晋。
听东阳宫弟子说这事儿似乎急得紧,洛九娘到北晋的当日便被带去了南郊探墓。
“能否说说这儿的情况如何?也好方便断定墓的位置。”洛九娘望了望云下青山,满目苍翠,好心情地问道。
弟子都只是摇头,说不知道,上边的主子只是说此墓灵气乃世间罕见,墓中定有一物集天地日月之灵晖,他们就是为了它而来的。
洛九娘倒不愧是洛九娘,东阳宫口风紧成这个模样,她心下多多少少也了解到这回要寻的是龙脉。只是她当时只以探人之身前来,并未考虑到东阳宫来探北晋古墓动机为何。
后来小棠才从别处打听到了消息,东阳宫与北晋正文帝早已协商好,他们只带离他们所寻的物件,墓中其别的东西,尽数留给北晋。
洛九娘先是按老一辈传下来的法子,登上太祖山,然后过少祖山、父母山,好生瞧瞧这龙是怎样出身和剥换,再到有河湖的地方,突起穴星沙交水会阴阳交配,化气结穴,寻龙穴大抵如此。
讲道理,一般的探人若要寻龙穴,恐怕得两三年。这地方山势极为复杂,连绵不绝几千里。而且它还是玄武,多水,实在是容易将人耳目混淆了去。
然而洛九娘对于这些普通探人的解释,只是笑笑,洛家老祖不知道掘了多少墓。大的,小的,富的,贫的,皇室的,官臣的,虽不说回回都是全身而退,但起码是进过皇陵能够脱身的老姜。
洛家老祖凭着一手独创的寻龙之法,收了无数价值连城的物件,才有了今日洛家如此庞大的根系。
只是这洛家老祖有一怪,这寻龙之法传女不传男,说是有的盗洞太小,女子身子玲珑,容易些。
“你们将结印册与这儿的土一并烧了,瞧瞧最后生出来的太极晕是个什么模样。”说这话的时候,洛九娘心里边也是直打鼓。
她寻龙穴已经寻了七八天,但愿这土是龙砂,不然,再寻一次可就比上一回更难寻了——因为这时她的对于龙穴的印象已经固定在第一回。
几个东阳宫的弟子立马拿了结印册,和了两把土便烧了。
洛九娘也很佩服东阳宫弟子的随性——她烧结印册的时候顶多还会做个揖磕个头什么的,他们就这么一把火烧了。
安瑾容听到这的时候也是感慨万分,那结印册是什么东西,竹木做的卷轴,上边有结印,周边都是林子,他们也不怕烧山!
事情还是很顺利的,烧了没多久,便能看见太极晕。那是有五圈浓浅色系各不同的颜色,煞是好看。
“必是龙砂无疑,开工!”洛九娘长舒一口气,叫弟子们传话给主子——她还得早点回灵韵楼打点生意。
没过多久,主子便来了——戴着个面具,让人瞧不清模样,身材纤瘦。那男人却说,墓下边可能还会出状况,叫洛九娘随他们一同去,酬劳还可以再多些。
洛九娘不知道她这一去,会在北晋、天元,甚至明楚中,翻起多大的浪。
下墓跟烧结印册一样的顺利,洛九娘心里边慌了。这样的灵脉宝地,葬的肯定不会是一般人,兴许这下边,还能是个皇陵。前边一段路那么顺利,后边必然会出事。
一行人很快来到主墓室,棺椁是青铜的,上边还刻着些字,估计是记录墓主人的生平。东阳宫的人围着那棺椁细细打量,洛九娘却是彻底的崩溃了。
那是紫藤缠棺。
ps:本章所出现的寻龙点穴的方法,结印册与龙砂点燃生成太极晕,以及紫藤缠棺,均为实打实的阴阳风水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