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长安城本来是有宵禁和巡逻的北军,但是因为刘贺这些日子的糟践,已经乱成了一团,宵禁几乎成了一纸空文,而巡逻的军队,也不像以前那样尽心尽力。刘贺的爪牙如陈东等人,经常携刀夜行,之前北军还会依律逮捕他们,但是刘贺有心袒护之下,北军反而吃了几次挂落,所以现在巡逻的人也不尽心了。
好在他们不尽心,我才能畅通无阻地直奔向河坊街口。
追兵在我身后,隔着两条街,嘻嘻哈哈的笑声和不堪入耳的辱骂,依然能清清楚楚地听到。
我骑术其实不错,但是故意骑得歪歪倒倒,也不放开马儿快跑,反而尽量控着它的速度,让它不将追兵抛太远。
我在河坊街附近绕了个大圈子之后,终于得到了桃溪的暗示——霍光的车马仪仗出门了。
我控制马儿将速度降下来,转过青石街口,正正对上大将军的仪仗。
他们大概也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闯过来,明显混乱了一下,几个衣着打眼的侍卫抢上前拦在霍光的马车前。
我在马上已经摇摇欲坠,看着时机,一狠心松开手坠下马。
疼,没骨的疼,从我的膝肘传开,痛彻全身。
“救……我……”我努力从地上探起身子,向昏昏的风灯下的人伸出手。
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地将灯移来,我明确地听到有人认出了我,可他们都不敢扶我,一个人跑到霍光的车马下向他禀告状况,然后,我感到一双温热的手,隔着一件袍子扶起了我。
我浑身发颤,抬眼看向扶我的人,眼中闪过惊喜:“大将军……救我!救救小鸾!”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刚刚有歹徒闯入我家,要强掳小鸾……小鸾骑马出逃,未及辨明方向,还好小鸾遇见了大将军。大将军救我!”
霍光侧过头,让人带我回府里安置,又叫人去请大夫。
我从马上跌下来,跌得很重,勉强站起来,每走一步都钻心彻骨地疼,可我还是跟上霍光的侍从吗,慢慢慢慢,走进了大将军府。
我身后,霍光已经和刘东正面交锋了,刘东在霍光这,讨不了好。
我忍痛走到霍家的客房,很快就有侍女来为我更衣、擦拭身上的雨水,文太医的女儿文子华带着药箱来,一看见我的伤口,不由倒抽气:“张娘子,您怎么伤成这样?”
我垂首不答,她也不追问,麻利地给我清洗伤口、诊断伤情。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得多养养了。最近都不要动哦。”文子华一边将捂暖的药膏擦在伤口上,一边道:“很痛吧?可是药一定要涂,明天还要换呢。”
却是很痛很痛,我攥着手里的帕子,咬牙道:“我忍得住,您只管上药。”
文子华眼露赞叹之色,手下却一点也不迟疑,不多时就将我的外伤全部处理好了,又递了几个签子给侍女,说:“坠马不仅有外伤,还会有内伤,嗯我再开几方汤药,一定要按时服用。”
她恐我睡着,想着话和我聊天,不久就有侍女送来清淡的粘粥,文子华亲手喂我喝了半碗,第一副药也熬好了,她盯着我喝完,才满意地说:“药里有定神安眠的材料,你好好睡一觉,等大将军回来,我再来叫你。伤口难受或者有其他问题,你就叫我,我就陪在屏风外的竹榻上。”
我向她道声谢,然后就昏昏睡去。
等我再次醒来时,室内一片昏黯,摸不清早晚。
桃溪趴在我腿边瞌睡,柳江坐着值夜,头却一点一点的也快睡着了。
我轻轻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四肢、肩部的伤痛阵阵发作,很难受。
柳江惊醒了,赶紧推醒桃溪,桃溪忙窜上来扶我,柳江点了灯,捧案上前。
桃溪道:“主人可算醒了,怎么样?伤口疼不疼?外间文娘子和一大帮子侍女都在等着吩咐,厨房里好克化的粥点都是现成的。婢子马上给主人取来。”
我用水漱漱口,柳江又用湿帕子给我净面,我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主人话,快申时正点了。”
我不由诧异道:“申时正点?我竟然睡到这时候。”
“是呢,昨儿可把主人吓坏了,博陆侯回家来看过了主人,主人没醒,婢子就没让博陆侯进来。博陆侯说等主人醒了,就告诉他一声。”
“那,柳江你亲自跑一趟,向大将军道一声感谢费心。”
“是,主人。”
柳江去后,桃溪叫人呈上一碗药,山笋菌菇汤和糯米粥,还有一小把碧绿碧绿的葵菜,一碟凉瓜。
我毫无胃口,为了早日养好伤,忍着恶心喝完药,压着自己多少吃了一点膳食。
刚刚放下碗筷,漱口盥手,柳江就小步急趋到屏风外,道:“主人,博陆侯来了。”
我赶忙起身下地,让桃溪给我穿好衣服,头发来不及梳好,就松松挽髻,簪黑檀长乐簪。妆扮好了之后,才由桃溪和柳江扶我走到屏风外的待客之处。
光已经安坐主座,威严肃容。
我走到他右手的坐具上,刚想行礼,霍光抬手一拦:“你有伤在身,不用多礼。若非某探望你多有不便,本不该让你起身,请张家娘子多担待些。”
我低着头,回说:“大将军言重了,说来是小鸾不对,打扰了将军清净。”
霍光转头问桃溪:“你主人如何?文娘子怎么说?”
桃溪躬身道:“回博陆侯,主人申时正点醒的,精神很好,吃了药,也喝了粥。文娘子说,伤不是很重,主人年轻,好养。”
“那就好。”霍光又将目光放回我身上,“朝里的事儿,我办妥了,你安心休养。昨晚上是陛下的人……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小鸾心里有数,知道是谁。”我定定地望着他,慢慢说道:“其实小鸾并不怕被宣召入宫,也不恨主上。男子好色,人之常情。只是,既然是宣召入宫,总得有诏书,有身份。小鸾是官宦之女,不是寻常舞姬讴者,小鸾不可以无需名分就侍奉他人。且就算有意下诏,也需顾忌小鸾尚在孝中。男子丁忧,主上夺情,臣下仍需上表请归,累计不下三次,方全了孝义之礼。小鸾是女子,岂可随随便便,抛下父母,许亲他人?”
“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儿,这件事是主上做得有欠考虑。”霍光非常难得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叹道:“大将军是要好好劝谏主上才好。若不然,今日小鸾虽侥幸得脱,长安城中,又会有他人被主上这般抢入宫中。”
“这个有我,我会劝谏主上的。你好好养伤,等好了,我就送你回家。隔壁房间我叫人收拾好了,你可以祭拜父母。不过你手上有伤,最好别自己抄书。”
“小鸾多谢大将军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