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刘病己的身世和待遇之后,一切疑问便迎刃而解。
皇帝陛下没了子嗣,就只能从宗室中挑选,首先会被考虑的是皇帝陛下的亲兄弟,他们反的反,死的死,只剩下一个广陵王存活。
可广陵王是个不省事的,他用巫蛊之术咒皇帝陛下早死,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况且他和几年前那位谋反的燕王是同母兄弟,有这样的兄长拖累,就算是皇家的人死绝了也轮不到他做皇帝啊。
再往下算,就是皇帝陛下的侄子们,如果是从这些王孙里挑……霍光会选谁过渡呢?
我愣了一会儿,摇摇头收了心,管他选谁,反正一定是个不学无术的昏庸之人或者是个短命的,这样才能把皇位交到刘病己身上。
这一切只是因为刘病己的祖父,是霍去病的表弟,也就是霍光的表弟,而他本人的确有才华,值得霍光为之筹谋。
霍光对自己人的好,可钦可羡。只是不知有几个被他纳入保护圈的人能看出来。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傻瓜,而我,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想保护的人之一呢?
我刚想到这,一个小丫头跑到门外走廊下,杨河与她交接几句,回来道:“主人,宫里下诏命主人即刻觐见。是主上的意思,接主人的人已经到门外了。”
我从榻上站起来,道:“更衣。”
还好家中有一套守孝时用的大礼服,朝见天子,穿这个既不违礼,又不违制。
层层叠叠裹好素白月蓝的礼服,将头发束了,挽上白玉笄,桃溪扶着我素面出了门,等在门外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却是霍光。
霍光还是一身黑衣,面容严肃看不出什么内容。
我却仿佛触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一角,怎么也不能再用以前的算计面对他。
“小鸾叩见大将军。”
“快起来。”霍光虚扶我,“主上想见你,我来接你进宫。”
“劳烦大将军走一遭,小鸾心中甚为不安。”
霍光嘴唇翕动一下,却没接我的话茬,只让桃溪扶我上了车,然后两个宫人装扮的女子掩好车门,马车便急急地往北行去。
这两天秋雨不断,今天难得地放晴了,积水依然很深。马车碾过长安的街道,溅起水花的声音也是冰凉的。
马车没有像冬天用的那样围得四面不透风,只有一层竹帘,一层纱幔,外面的人和景物的影子投影在竹帘上,光影虚虚实实。我绞着手指,直觉告诉我,这次面圣不是坏事,可心里到底忐忑。
霍光为什么要亲自接我?又为什么不和我透露消息?
我将右边帘子轻轻掀起一条缝儿,找寻他的身影,侍卫们都穿着黑衣,骑着黄骠马,看上去一模一样,我分不清,我的目光在前面的黑衣武士身上来回逡巡。
突然有人回头朝我这看来,我吓了一跳,定睛细看,又是霍光。
他双眸依然漆黑如夜,却多了点我说不清的感情。
他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总是将要说的话咽下去。
这样遮遮掩掩,不知所为何事。
我想遍了也想不明白。
霍光看了我一眼,又迅速转过身去。我放下帘子,目光却依然落在他身上,看着他在,我会安心一些。
马车走过小半个长安城,终于进了未央宫的城门。
检验身份和诏书后,马车继续前行,到了禁宫门口,我下车换了肩舆。
霍光也下了马,却没上肩舆,而是步行进入深宫。
一路行来,高高的宫墙和飞啄的檐角,压得人喘不过气。
宣室殿是皇帝寝宫,由羽林卫守卫,几乎三步就能看见一个持戈的侍卫立着,走一段还有巡逻的羽林军带刀经过。殿外陛下,分立着许多内侍和宫人,我略数了一下,总得有七八十个。
走过高大的宫墙,到了里边,又是另一种风情。
眼下是赏菊的时候,宫里的菊花开得富丽丰娆,皆不是尘俗凡品。
高大的松树和梧桐,低矮的花丛,参差而立,衬着氤氲浅紫的远山,显出分明的层次来。
我们行至宫内,带路的人换成了一个中年内侍,他明显和霍光很熟,见面就道:“可把人接来了,博陆侯亲自走这一遭,咱们宫里上上下下,都很是不安。”
霍光道:“这有什么,我可以骑马,速度比你们快。小鸾,这是主上的贴身内侍之一,秋爽。”
我向他一礼:“秋内官。”
秋爽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张娘子可是主上的贵客,咱们还得指着张娘子说说好话呢。”
我在袖内掂了些钱,准备一会暗暗塞给他,霍光却按住了我,道:“我已经打发了,你只需陪主上说说话就行,别的事有我。”
我望着他,道:“多谢……”
他微微摇头,说道:“一会你自己小心,陛下身上不好,你多宽慰宽慰他。其他事你都不需要担心。”
这次我没说感谢的话,显然他并不想听。
又是漫长的宫中路,我低着头,不去看四周的情况,默不作声跟着秋爽,不知拐了多少弯,绕了多少路,才进入到寝宫里。
秋爽显然对我的不多看、不多问很满意,脸色很好,到了一处宫殿门口,道:“张娘子,博陆侯,小的只能送到这里了。”
“有劳。”霍光回了一句,然后塞了一个巴掌大的布袋给他,秋爽假意推辞一番,掖在怀里,千恩万谢地走了。
殿内响起传报声,然后才有个白面内侍请我们进去。
宣室殿里飘荡着沉香的气味,很沉重,又有些飘渺,夹杂着一丝丝药草的苦涩。
室内收拾得干干净净,完全不是我想想的奢靡或者精致,而是纯粹的威严和肃穆。古旧的感觉渗透在每一根木头中。
压抑,除了压抑还是压抑。
拐过两个弯,绕过一座大屏风,终于我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女子的哭声。
侍儿挑起纱帐,我和霍光两人步入离间,又是一座屏风,屏风后边,宽敞的宫室显露在我眼前。
霍棣——皇帝陛下半靠在榻上,一个宫装少女,挽着妇人的发髻,正握着他的手哀哀地哭泣,劝他服药,皇帝陛下十分不耐,屡屡推拒,最后把那盏药打翻在地,惹来那宫装女子又一阵哀泣。霍斌腰间挎着刀,静立一侧,见我进来,忙给我使眼色。
一旁还有几个内侍宫人忙进忙出,又有半圈儿宫妃装束的女子低头站在一旁,垂泪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