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和当年一样繁华,人来人往,没有任何变化,除了平民脸上的笑容更多,人口也更多,大家生活得更好,没有什么区别。
刘病己真的是个非常伟大的皇帝,他重情重义,大公无私,还有超乎常人的政治智慧,在他的掌控下,大汉越来越强盛。
稽侯珊佩服他,所以愿意称臣。
他们一行人在驿站住下,送了文牒进宫,等待皇帝陛下的召见。
然而次日清晨,稽侯珊发现——兰玛额敦又不见了。
这真是……虽然兰玛额敦身手不错,可这是长安,万一惹出什么乱子来那可糟了,何况她长得那样好看。
稽侯珊脸上一片青黑,额头上青筋暴跳:“都去找吧,这次找到她,我要拿根绳子把她绑在房间里绑个四五天!”
陪他一起来的先贤掸对同伴挤眉弄眼,显然是不信的。
等找到那小丫头,人家一撇嘴一哭一闹,单于估计连姓啥都不记得了,还能生气?
总之一群匈奴汉子,连带着驿馆里的汉人侍从,就这么苦命地开始找人。
此时兰玛额敦正拿着一块土黄色的羊皮,对着上面的地址,细心打听。
这可是她费了老大精神,才从张祈和柏梦那里套来的、生母的住址。
不亲眼看一看母亲长大的地方怎么行呢。
可是这个张府……真的好远啊!
她要穿过半个长安城,早知道就骑马出来了。
她打听地方的时候,还遇见了小混混,很奇怪啊,她虽然可以一个打三个,但是他们的老大也没必要见了她就跑吧?
为首那个叫啥?虾皮三?真是奇葩的名字!
兰玛额敦就这样一行在心里吐槽,一行打听着地方,走了许多弯路之后,她终于走对了地方。
张府还是那个张府,灰墙黑瓦,古朴平凡。
这就是母亲生活过的地方?
兰玛歪着脑瓜,看了半天,犹豫着敲门该说什么。
你好,我是你们宅子的老主人的女儿?——这样说不会有问题么?可她又没有信物。
还是干脆悄悄翻墙进去算了?可这样她就没办法向宅子里的人打听母亲的事了。
兰玛抽抽鼻子,决定还是先敲门再说吧。
这时,一队人马从街巷旁拐过来。
黑衣武士肃立两旁,护着中间一大一小两个男人。
大点的那个气势十足,兰玛瑟缩了一下,比老单于还强势呢。
小点的那个也是贵气逼人,然而和大点的那个一比,就什么也不是了。
他们还没走到正门口,府门就打开了,几个妇人、侍卫在门口跪迎那两个男人进去。
兰玛额敦踮起脚尖朝里看,这两个男人是住在这里么?那他们是……她的什么人?
她猜测着,等所有人都进去了,门快关上的时候,她有些失望地站直了,纠结怎么进去。
门又开了。
其实兰玛额敦一出现,张府里的侍卫就看到她了。毕竟宫里早些时候就传旨说这天皇帝陛下会带着皇太子微服前来游玩,他们对附近的安全排查得格外认真。
然而兰玛就是个小姑娘,也没有什么异动,只是呆呆地看着,所以他们也就没上前驱赶。
直到柳江、杨河迎接皇帝陛下的时候,才有了那么一点点异变。
起因是杨河看到了兰玛额敦,下意识地惊呼了一下。
刘病己——此时他已经改名叫刘询了,他奇怪地看杨河一眼,杨河赶紧请罪,又道:“外面那个小女孩儿,长得好像主人。和主人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
刘询于是也回头看了一眼,心里也是有些惊奇,便叫杨河把兰玛请进门来。
兰玛就这样简单轻易地进了张府的大门。
四个武士和一个侍中一步不落地跟着皇帝陛下,十道目光几乎把兰玛扫了个遍,唯恐兰玛有什么异动。
兰玛不高兴了:“喂,大郎君,你防备我,为什么要请我进来?”
刘询示意他们几个稍微收敛点,皇太子刘奭忍不住回道:“大胆!父亲请你是看得起你!”
刘询于是又略带惊奇地看兰玛一眼,自从刘奭的爱妃司马良娣去世后,刘奭就死气沉沉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生动的样子。
“好了奭儿,对客人客气点。”
兰玛额敦撇撇嘴,朝刘奭办个鬼脸。
刘奭竟然回了她一个鬼脸。
刘询更加惊讶起来,不过想想张鸾,也不是不可理解。
一行人来到花园的海棠树底下坐了,兰玛的礼仪还是不错的,等刘询开口了她才像汉人女子那样规规矩矩地入席。
刘询道:“小娘子,我是大汉的长平侯,你叫我刘伯父罢。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我家外面张望呢?”
兰玛额敦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他说话的可信度:“我……我姓兰,我叫兰玛。听我的姨母说,这是我生母曾经住过的地方,所以我来看看。”
“哦……你是张鸾的女儿啊。”刘询看了她脖子上的柏树玉佩一眼,雕工确实很眼熟,和奭儿脖子里那个海棠花长命锁差不多,“可我听说她的女儿在匈奴,你怎么会在这儿?”
“啊你知道我啊?”兰玛眨眨眼,“哎呀早知道就不骗你了。我是在匈奴啊,单于来大汉结盟,我就悄悄跟他一起来了。”
刘询忍不住皱眉道:“胡闹,女儿家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
“哎呀,等闲三五个人,打不过我的,伯父放心啦。”兰玛在熟人面前,自动进入了相熟模式,行动不再拘束,像只小马驹一样东边蹦跶蹦跶,西边瞧瞧看看。
刘询就拉着刘奭一起陪她左看右看,不时回答一下她的疑问,很快兰玛就把刘询列为值得信赖的人之一。
只是她这活泼劲儿,真让刘询头痛,还不免悄悄同情起收养了兰玛的人来。明明长得很像,怎么性子差这么远?
不过活泼有活泼的好处,看刘奭被她这一闹,不就开怀多了么。
刘询不知道刘奭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过于仁慈,好儒好史,对法家过于贬斥,也不好霸道、王道,为人处世越来越不对他的心。
刘奭这样单纯,一味地追求仁道,他可以把国家交到他手里么?
刘询最近在考虑废掉太子,立刘钦为太子。刘钦和他这个父亲太像了,一样的威严稳重,讲究律法,治国之道颇有相通。
可是看见兰玛,他又忍不住犹豫起来。
当年陪着他一起过来的人,死得差不多了。
他的爱妻就这一个骨血。
他愧对的师父、恩人邴吉,就这一个弟子。
他是该慎重一些。
刘询心思一岔开,那边刘奭和兰玛就已经挤在一起,试图去够梨树上的梨子。
兰玛太好动了,几下爬到树上,摇得梨子直落。
她和刘奭各挑了一个大的,咬一口,酸得脸都皱了。
刘询被两个孩子逗笑了,道:“你们够了,别闹了,这可是兰玛的母亲亲手种的梨树,鸾娘子自己都没吃过。”
兰玛一摊手,吐吐舌头,刘奭被父亲一吓,差点被梨子哽死。
兰玛跳到刘询跟前,像抱住呼衍王的胳膊那样自然地抱住他的胳膊:“长平侯,你好像很了解我母亲,那你多说一说她好不好?”
刘询假意指指自己的腿:“陪你逛了这么久,脚都酸啦,你乖乖坐着,我再告诉你,好不好?我知道的没有这个娘子多,我叫上她们,一起说。”
兰玛欢呼一声,特别乖巧地挂在他手边。
如果女儿这么可爱,似乎真挺好的,他也愿意收养一个。
刘询暗暗想到,毫不介意她挂在自己身上,一路笑呵呵地走到后边的花园里,重新设席坐下。
“其实这儿是你母亲出嫁后的寓所,也是你出生的地方。你母亲呢……你长得很像你母亲,只是她比你安静,比你阴柔些……她很聪明,非常非常聪明……”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关于张鸾的一生,其实乏善可陈。
按她的遗书来看,她这一生,没做过任何一件后悔的事。人生很短,然而她想做的、该做的已经全部做了,所以并无遗憾。大部分时间,她都像个寻常的闺秀一样,做着女红,念着书。只是她做得比所有人都好,她做的衣服最合身最好看,她念的书最多,她设的计谋最好,她的歌舞也是最美的……然而要说她的故事,就是简简单单的,和寻常女子差不多的爱恋,婚姻,死亡。
刘询说得很简单,只格外夸赞了她的智慧,这让兰玛很不满意,又问了柳江和杨河很多问题,也只是多听了几件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