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还在娘家的母亲写了信告知此事,母亲第二天便赶回来了,将前因后果和我的打算一一问清,末了道:“你是个有主见的人,我也不拦着你。素日你说不想嫁人,我知道是你心高气傲,既不愿意托身下流,更不愿意在高门大户吃人家的白眼,所以我才同意不给你说亲。可你想好了么?真若在大司马大将军的寿宴上献舞,那么,以后你就没法嫁人了!”
“女儿心意已定。她肯来找我,必不容我驳了她的面子,说不定还有什么后手呢,不如直接答应,先示弱,让她麻痹大意。阿母,您放心,我一定会让她结结实实在我这儿吃个亏。”我没有告诉她我的打算,我知道她不会同意我用这样的手段,但何必让她知道呢?我并没有十全的把握能完全做到。“但是父亲那里,请阿母代为遮掩。眼下正是公务繁忙的时候,女儿不想父亲分心。还有那颗山参,女儿粗通药理,看了确实是上佳的,若按之前的方子用,未免太暴殄天物,母亲请个大夫来,看看怎样使用才好。”
“好。”母亲应道,“其实你父亲——”她开了个头,又皱着眉断了话头,“算了,这就是命。”
又一日清晨,我早起像往常一样,读一个时辰的书,练一个时辰的琴,然后用膳。刚休息片刻,柳江便来说折柳居的当家娘子到了,已请到了花厅。
我于是更衣起身,向母亲禀告了,便来到花厅。
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姿袅娜、衣着别致的女子带着两个身量不足的小丫头,在花厅静静等着。
我晚了些时候过来,那三个人低头躬身站着,很是恭敬,看来很识趣。
我走进花厅,那三人赶紧行礼,口称“叩见张家娘子”之类云云,我免了她们的礼,有让人准备座榻,等她们入座了,才好谈正事。
柳江给我上了一盏热浆,我没碰它,直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博陆侯夫人又是怎么和你说的?”
那女子道:“奴家是折柳居的班主,娘子叫奴家莺娘就好。夫人说凡事配合娘子,娘子怎么说就怎么听,只有了眉目,需往侯府报一声。”
“莺娘?”我忍不住从座上站起来,“你是莺娘?是我母亲妙……妙娃的妹妹?红姨?你是红姨”
莺娘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我。
她确实是印象中的莺娘没错了。莺娘小名红儿,我一直叫她红姨。红姨年纪比我母亲妙娃小几岁,被拐子拐到折柳居之后一直是母亲教她歌舞。后来母亲被送到右将军府上之后,红姨隔三差五就来探望过我们。多少次母亲染病,我受伤,请不着大夫买不到药,都是红姨帮忙请的人。有时候银钱错不开手,也是红姨接济的。
直到数年前,折柳居为了学习新乐舞到西域去了,才断了往来。
人生的头十二年里,除了母亲,我就只有红姨了。
屏退了侍女和红姨带来的两个小丫头,我离座上前,看着红姨的脸,没忍住就哭了,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落在衣摆上沾染一片。
“红姨,我阿母她,她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是红姨来晚了。几天前我们刚到长安,我就去将军府打听你们,没想到守门的王媪说你们母女都让将军夫人……打死了,连尸首都没留下。我原想筹措个人手,怎么也要撕下那女人一口肉来,没想到你还活着!你还好好的!红姨实在是太高兴了!”
我和她哭一场,又笑一场,哭哭笑笑的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红姨像当年一样,轻轻拢起我散落的头发,道:“咱们两个故人重见,不说说笑笑,哭什么。你是怎么到了这儿,成了掖庭令的娘子?妙阿姊为什么会被……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将母亲被打死、我被救下的事一一和她详细说了,又道:“我正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没想到又见到了。”
“我也没想到,你有这样的奇遇,险死还生。”红姨先是一笑,继而又满面忧愁地说道:“不过这可糟了……你是千金女了,我却向霍夫人推荐你,说你跳舞好看。”红姨说着,将那时的情形一一与我说了,原来是霍府要制备春衫了,霍显因将我给霍姃的寿礼刺绣桃花缎翻出来准备交给针线上的侍女做袍子,偏红姨看见了,一下就认出了我的针脚,当时就多提了一句倘若制作这匹布的人还在,那献舞之事,自然非她莫属。霍显马上就面带笑容地说可算找着忍了。
红姨愤愤不平,道:“难怪那时候我说你死了,她却只笑,然后就说她会安排人,原来她根本知道你没死,还借我的手来害你!不行,我要去回绝她。”
“红姨,你不必回绝了,我已经有了别的打算。你最懂我的,我和你说说,你看还有哪不行,你帮我改改。”我将初步的打算和她说了,因为初作打算时不确定霍显找的人是否配合,所以我的计划做得束手束脚。
红姨大概听了,笑道:“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你对霍光是很了解没有错,可你身上还差点那个年纪的男人喜欢的风情。男人不论在哪个年纪,都喜欢少艾。可是如果这少女是青涩如毛桃一般,那就未免过于涩口……嗯,这个交给我,我会教你什么叫风情。其实你和我想到一块儿了,我会答应霍显配合歌舞,也是想伺机为你们母女报仇。”
我道:“咱们俩联手,没有做不到的事。红姨,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定下歌舞吧。”